火之卷 勝賴公的喜事

志磨溫泉之變的第二天,十一月八日,織田信長的家臣織田掃部忠寬(愛知郡日置城主織田丹波守寬維之子),以織田信長使者的身分,前來古府中拜訪。

織田掃部向信玄行禮。

「自從四郎勝賴和雪姬訂親之後,已經過了三個月了。婚期將近,不知有何效勞之處。」

織田掃部看起來較為年輕,與織田的使者赤澤七郎左衛門和佐佐權左衛門的一頭白髮比較起來,他的黑髮自然襯托出年齡的差異。

「不敢當。」信玄打量這位使者。

(莫非他是來探聽武田的內訌?)

武田信玄和嫡子太郎義信意見不合,已經不是秘密。鄰國皆有靜待其變的念頭,更有人巴望趁虛而入。縱使武田對往來人物調查甚嚴,但是只要有道路、只要和他國有貿易往來,就難掩間諜之耳目。

(他在志磨事變的第二天前來,一定有甚麼企圖,不能不提防。)

細細打量織田掃部,只見兩眼細小,稱不上風采二字,但是目光卻敏銳有神。多半是在附近聽得古府中有變,特來探聽。

「您甚麼時候到的?」信玄聲東擊西。

「上個月中。」

「哦!上個月中。每個月都麻煩您了……」信玄說著,看了看赤澤七郎左衛門和佐佐權左衛門。

話中含著諷刺。織田信長几乎每隔一個月就送東西給武田信玄,由織田掃部、赤澤七郎左衛門、佐佐權左衛門等輪流擔任使者。九月,赤澤七郎左衛門帶來的禮物單有:

酒三十樽

餚(海產)三車

布疋(小袖)五件

夾襖、夏衣七件

信玄公用小袖二件

小袖,裝在畫有武田菱的大箱子里,上面還綁著紅線。織田信長以屬國的禮節獻禮,實在是為了深恐信玄出兵東海道,因而在注意信玄動靜的同時,使出贈禮戰術。

(信玄這個大土紳看到這些禮物,多半會笑得眼睛都眯起來吧。)

織田信長這麼認為,但是信玄有他自己的想法:

(信長也未免太天真了,竟想用這些東西來遮我的眼睛。門兒都沒有!)

儘管如此,禮貌上的寒暄還是有的。織田掃部於今年春天前來時,表示:

(信長有意和武田家結親家。信長的孩子都還年幼,尚不到論婚年齡。不過,信長之妹夫苗木城主遠山勘太郎友勝,有一女叫雪姬,自幼給信長做養女,不知是否和四郎勝賴有緣分結為夫妻?)

信玄表示會考慮,請使者先行回去。第二個月,使者再來,信玄仍以「是啊,勝賴也二十歲了,該是結婚的年齡」含糊過去。

九月過後,信玄終於答應雪姬和勝賴的婚事。

「雪姬的婚禮事宜大至就緒,昨天,行列和伊那高遠來的迎接隊伍一起從尾張出發了。」織田掃部再次強調道:「伊那的群眾也去了。」

信玄一副漫不經心的表情。在武田後繼者太郎義信叛變之後,勝賴成為接任的後繼者。勝賴的配偶,亦即武田家繼承者的正室夫人,必須門戶相當。雖然雪姬是信長的侄女,但是遠山勘太郎之女的家世,實在差距太大了。這個人必須有更好的家世。信玄心中突然閃出這樣的念頭。

「伊那的迎接使者,有跡部右衛門尉重政、小田桐(切)孫右衛門、向山出雲、小原忠國和小原忠次等三十八人。」

「哦!」信玄依舊是漫不經心。

婚禮定在十一月十三日,迎親自然是必行之事。況且,是信玄親自命令跡部右衛門尉重政前去迎接,此話聽來也就顯得多餘。

「雪姬一定長得不錯吧。」信玄堆出笑容,改變話題。

「信長兄妹相貌出眾,淺井長政夫人也是絕世美人,遠山夫人更是不落其後。雪姬貌承母親,是個傾國美女。」

「傾國美女?」信玄露出懷疑的態度。

「我這只是一個比喻,總而言之是個美人胚子。」

「若真是如此貌美,勝賴可得考慮一下。」

「甚麼?」

「美人多半自視甚高。女人當有德,而非以容為傲。」

「雪姬嫻淑穩靜,不是郡種虛榮的女人。」

「好了,好了。我會在宴會中仔細瞧瞧的。」信玄笑著說道,有意安撫織田家的使者們。

當織田掃部喻雪姬為傾國美女,信玄表示勝賴可得考慮一下時,實乃心中別有思緒。

勝賴於弘治三年(一五五七年)以十二歲之齡當上高遠城主,此後一直留在高遠。他面貌皙白,酷似母親湖衣姬,但是,歲月增長,當他十六歲時,已經高大得沒有人敢欺負他。他喜好武術,常與家僕較技,馬術更是一流。潛意識中,有著不肯輸給家臣和信玄的意念。十六歲那年的春天,曾遠至伊那谷的飯田城,飯田城主秋山信友以茶會款待。當時,勝賴臉部發紅,似乎有些熱度。回去時,秋山信友向師傅跡部右衛門尉重政詢問,勝賴是不是感冒了。跡部右衛門尉不以為意,但是到了下午,確實發現勝賴臉部發紅且情緒昂奮。連秋山信友這個外人都注意到,可不能等閑視之。據說肺癆會遺傳,跡部開始注意這件事了。他有一種不好的預感。勝賴的母親死於肺癆,信玄亦為此病所苦。勝賴極可能也有肺癆。

跡部重政差人到古府中向醫師御宿監物報告此事,御宿監物回信表示將前來探視。表面上的理由是探訪跡部重政母親的病,而非勝賴的病。

御宿監物在高遠停留十日,細細觀察勝賴。第十天下午,勝賴在練槍時受了輕傷。御宿監物在為他處理傷口時問道:「您臉部發紅,有沒有發熱的感覺?」

「沒有啊,臉也不覺得熱。」

「大概沒有發燒。讓我來看一看。」說著,伸出手摸摸勝賴的額頭。只有醫生才能這麼做。御宿監物感覺到熱度。這不是運動後的發紅髮熱,而是發燒式的發熱。

御宿監物回去後,向信玄報告此事,表示這種病只有靜養才能治癒,並且要快,千萬拖不得,同時,不能浪費精力,且不宜接近女色。

信玄自己十分清楚這種病的麻煩性,因而派京都醫生中條奎齋前去高遠,並函勝賴,要他聽從醫生的指示。

起初,勝賴十分反感,後來明白這麼做只會對健康不利,也就乖乖聽家僕和醫生的話。

「殿下,忍耐一下,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跡部重政總是這麼勸他。

勝賴也和武將之子一樣,希望早一日上戰場。但是,對有病纏身的勝賴而言,卻是一個不易達成的心愿。他臉色蒼白、瘦弱、眼中濕潤,每到下午就發熱輕咳,甚而必須卧床休息。

信玄十分擔心勝賴的病況,時時派醫生去高遠,不斷送上昂貴的藥材。

十九歲之後,勝賴終於康復,能夠騎馬賓士。若說是年輕戰勝病魔,不如歸功於徹底的養生。接著,就是配偶的問題。因為涉及健康,跡部右衛門尉重政盡量不讓勝賴看到年輕女子,但是騎馬外出,就非他能力所及。每當勝賴騎馬外出,看到路旁農家女子的皙白粉頸、洗蘿蔔女子的大腿等時,不禁擔心勝賴會不會提出要求。然而,勝賴一直為和織田信長家的這一門親事保持童貞。生病使他遲遲無法接近女人,但是他是一個律己甚嚴的人。這一點和遇到女人便無法剋制慾望的信玄和信虎,大不相同。

信玄所說的「勝賴可得考慮一下」,乃是擔心禁慾到二十歲的勝賴在初次便面對一位絕世美女,會有甚麼反應。

(或許勝賴就此離不開她……)信玄想像著瘦弱的勝賴抱著雪姬不肯放的情景。

「備馬!」信玄站了起來。

別胡思亂想了,先管自己的事吧!信玄對自己說道。在志磨溫泉逗留的這一段時間,總算驅逐病魔。今後,有太多事情要做。先從何處著手呢?

不是軍事會議,不是評議,也不是評定。開這種會議,原本就唐突。是否參加四郎勝賴婚禮之事,何需詢問臣下。不過,信玄還是做了這不必要的事情,但不是特意召開會議,而是在攻擊上野箕輪城的討論會議中,順帶談到勝賴婚禮之事。

這次會議的討論重點在志磨溫泉事件的處置方法,但表面上宣稱為攻擊箕輪城的作戰會議,召來主要部將。

可確信的是,志磨溫泉之變的主因出自太郎義信和父親信玄的意見相左。飯富兵部身為太郎義信的師傅,為救義信,慷慨犧牲自己;此事明如青天,因而對參加叛亂的飯富兵部家將,施以最輕的懲罰。對於兵部的親信、遺物等交由弟弟飯富三郎兵衛來接管之事,無人反對。

席間,飯富三郎兵衛始終一言不發。原因是,哥哥是叛亂之首乃不可爭辯的事實,做弟弟的面子自然掛不住。飯富兵部一黨的處置告一段落之後,緊接著是太郎義信的發落問題。

「只要能夠像目前這般地謹慎行事,時日一久,他的觀念自然會有所改變。目前局勢當危,不宜做太激烈的處置。」

武田部將似乎認為太郎義信是未來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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