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之卷 伊勢物語

永祿六年春,信玄還在志磨溫泉。一方面是喜歡志磨的溫泉。另一方面,要想客觀地展望天下,這裡是最適合不過的。

「逍遙軒選擇絕佳的戰略,將士們奮勇而戰。只有我信玄,在旁冷坐。」信玄對飯富三郎兵衛說道。

「等您恢複的時候,只怕不出來都不行。」飯富三郎兵衛說道。

他所擔心的信玄,身體已稱小康,但是侍醫御宿監物認為還沒有完全康復。信玄在躑躅崎館工作時間較長或接見賓客時,就會微微發燒。

「如果一年都泡在志磨溫泉,大概就能完全康復。都已經到這個地步了,再忍一下吧。就當它是大事之前的小小考驗。」

飯富三郎兵衛不明白最後一句話的意思。

「大事,是指主公進京……」侍醫御宿監物為他解惑。進出駿河,自東海道入京都,不僅是武田信玄的目標,也是家族的希望。

信玄始終處之泰然。儘管天下如何動蕩不安,也不為所動。但是,在收集情報方面,從未鬆懈。松平家康和今川氏真接近斷交之事,引起他的注意。信玄特彆強化駿河到三河方面的諜報活動,並嚴密監視今川重臣們的行動,準備一旦有事,立即與他們聯絡。今川的家臣中,有和武田互通者,例如瀨名駿河守、關口兵部少輔、葛山備中守等人。

在準備進出駿河的同時,後尾也積極展開行動。為了防止上杉輝虎進犯信濃,便出兵上野做為牽制之用,並在靠近信越國境的飯繩山麓,鋪設軍用道路,威脅越後。身在志磨溫泉的信玄,心中早已有了安排。

盛暑漸遠、涼風徐來時,三條氏來志磨溫泉探望。

三條氏來志磨溫泉,不算稀奇事兒。她以正室夫人的心情前來探視,另一方面又在嫉妒心的牽引之下,想看看信玄和新寵阿茜,過著甚麼樣的生活。這讓信玄十分頭痛。

「主公,您日子過得很悠閑吧?悠閑,是挺不錯的。但是,如果和阿茜過得太悠閑,只怕有損您將近痊癒的身體,可要自己保重唷。」

三條氏依舊是諷刺的唇舌,雙腳還不停地在四處走動。正室夫人來此,阿茜一直乖乖地坐著,露出皙白的粉頸。

「阿茜。」三條氏眼睛瞥向阿茜。「主公的身子不好,受不起累。你和別的女子不同,練過幾天功夫,自己大概不覺得怎麼樣,但是……」

三條氏指的「練過幾天功夫」,大概說的是阿茜曾是信虎的忍者。阿茜依舊處之泰然,倒是信玄不願再聽她說下去。

「你有甚麼事嗎?」信玄問道。

「唷!沒有事我就不能來啊!難道我這個武田信玄正室夫人,只是虛有其名?」

三條泫然欲泣的語調,讓信玄慌了。

「我不是這個意思。只是看你好像有事情要說才問你。」

「當然有事。看你過得這麼清閑,我也想舒服一下。很久以前你從今川義元那兒借了《伊勢物語》,這本書還在身邊嗎?」

「你為甚麼突然想看《伊勢物語》這類書?」

「我要享受生活……」

「好吧。這本書很重要,放在館裡的書庫保存著。既然你要看,我會叫家臣送到你那裡去。」

信玄從三條氏眼中看到說謊的神情。三條氏乃公卿之女,平日就有看書的習慣,絕不會要求別人讓她看《伊勢物語》。

(她為甚麼要看《伊勢物語》?)

信玄心想,三條氏背後一定有人在作祟。太郎義信的正室夫人於津禰,是今川氏真的妹妹。或許她把今川氏真告訴她有關《伊勢物語》的事情都告訴三條氏。

《伊勢物語》的作者不明,是一本歌物語,以在原業平詠頌的歌為主。共有三種,古本、朱雀院塗籠本和定家本。

定家本乃藤原定家於天福二年(一二三四年)所著。

今川義元以巨資自京都公卿處購得此書,這是他最引以為傲的一件事,逢人就炫耀。天文二十三年,此書落入武田家。是年三月,北條氏康正欲進入駿河之際,信玄亦出兵駿河,並在刈屋川大破北條氏康的軍隊。事後,今川、武田和北條三家之間,締結攻守同盟。武田信玄就是在這個時候,向今川義元要求《伊勢物語》。

(今川只答應借武田抄寫。)

今川義元答應借出之後,直到永祿三年,義元死去時,從不曾要求歸還,信玄也忘了這件事。

「已經十年了。」信玄悠悠地說道。信玄認為,都過了十年,這本書應該屬於武田。

「是啊,的確有十年了。」三條氏說道。似乎她也在數著《伊勢物語》在武田家的日子。

三條氏回去後,信玄立即喚來飯富三郎兵衛,要他派人嚴密監視駿河給新館(義信的住處)的書信和使者。今川氏真可能利用於津禰和三條氏的感情,探聽武田家的內情。

半個月後,消息來報。新館的於津禰確實有寫信給駿河,駿河方面也有回信,但是她似乎一點也不擔心。

「的確,和娘家之間往來書信,並無不可。如果僅止於此——」信玄喃喃自語。

一個月後,駿河今川氏真的使者前來。

「今川的使者?」

這名使者大概帶來甚麼特殊的文件吧。信玄在躑躅崎城館書院接見使者,飯富三郎兵衛在旁。

「請歸還過去今川家借給武田家的《伊勢物語》。」使者單刀直入地指出。

「今川義元公借給我至今已經十年了。為甚麼突然急著要回去?」

「不為甚麼。氏真公想看,所以派我前來索取。」

「若是如此,我自當立即奉還。只可惜這本書在數年前被人盜走,現在已經不在身邊。」

信玄裝糊塗。其實,他相信,不必編這個理由,對方也不會強行要求歸還。

使者回去後數日,太郎義信來到信玄處。

「父親,您還是把《伊勢物語》還給今川吧。說甚麼被盜走,這不像您平日的為人。」

「義信,是誰告訴你這些的?這些話我從來沒有告訴任何人,你卻知道得如此清楚。是不是從今川那兒聽來的?你是怎麼得到這些消息的?」

「這些事情一定要一一向您報告嗎?就算我是從今川家聽來的,又有甚麼關係。今川家和武田家不僅是同盟國,更有親戚關係,某種程度的溝通,是必然的。」

「你這麼認為嗎?」

「難道您不贊同?」

「義信,現在是戰國時代。一言一行,務必在看清天下形勢之後,方能為之。再親近的鄰國,隨時可能成為敵人。絕不可有一廂情願的想法。」

義信似乎無法接受信玄的教誨。

「正因為身處戰國時代,才更要注意與鄰國的往來。儘管外面對今川氏真的風評不少,但是,當氏真公無力時,武田應該伸手援助才對啊。」

信玄默默看著義信。義信已經不再是小孩了,他有他的思想,是強逼不得的。

「義信替今川氏真說話,該怎麼處理呢?」信玄問飯富三郎兵衛。

「似乎是於津禰在控制義信。義信也像您一樣,漸漸對女人產生興趣。只是,除了於津禰之外,他似乎從不正眼看別的女人。」

「義信和於津禰有這麼要好?」信玄想起了於津禰。一個皮膚皙白的倔強女子。除此之外,別無印象。義信為何獨獨鍾情於她?一個男人為何只迷戀一個女人?信玄百思不解。

「我得多了解這個叫於津禰的女人。」信玄喃喃地說道。也可能是期待飯富三郎兵衛早已調查於津禰,能給他提供一些資料吧。

「於津禰繼承了今川義元的一切性格。她善長詩歌、博覽群書,雖不會騎馬弄刀,但熟知《戰記》《軍記》《六韜》等兵法書籍。」

「這麼說,她還有點墨水嘍?」

「有學問的女人,未必能吸引男人。於津禰的女性魅力,在常人之上。」

飯富三郎兵衛意味深長地說道。

「如果於津禰懷孕了,義信總會看看別的女人吧?」信玄半開玩笑地說道:「有人說,結婚也十二年了,能生的早生了。」

信玄來到志磨溫泉的第三年。今川家再度派遣使者前來。那是家臣庵原安房守的弟弟庵原備前。他表明是為《伊勢物語》之事而來,看來,這次可不是輕易就能打發的。信玄心中有了決定,準備接見庵原備前。重臣們皆出席。

「請歸還《伊勢物語》。」庵原備前說道。

「我上次說過,《伊勢物語》被人盜走了。」

庵原備前對信玄的回答表示搖頭。只見他挺起胸膛,斗膽說道:「看來,我必須搬出閣下身邊的人。」

他威脅著要說出知道《伊勢物語》在武田之家的人名。這身邊之人是誰,自是不難想像。

庵原備前膽敢道出此人,可見他對這身邊人有幾分了解。

此人若是義信,信玄就是被自己的兒子出賣了。

「我看,此刻最好把《伊勢物語》還給他們。」飯富三郎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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