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之卷 鬼哭啾啾

當日頭偏西時,戰爭仍然持續著,甲軍鍥而不捨地追擊越軍,企圖從川中島的平野攻進善光寺。越軍據守善光寺的陣地,而一面收容陸續敗退而來的友軍。越軍過於疲累,而使越軍的敗退變得更慘的原因,是他們過於重視首級。越軍在緒戰中獲勝,至少直到巳時(午前十時)以前,越軍獲得壓倒性的戰果。那時所取下的首級為數龐大,撤退時越軍的士兵攜帶戰利品逃走。在這一場戰爭中,有無戰功是憑著所取下的首級來決定。即使口頭說曾經殺了敵方大將,或者曾經拿下幾個帶有鎧甲的將官首級,或者斬了步卒五人,如果缺少證據,便無法領賞。因此,即使首級非常笨重,直到戰爭結束而進行驗明首級之前,都必須保留下來。

在撤退時,這些首級便成了很大的負擔,由於已經過了一段時間,血跡已經變得又黑又乾,有些首級的眼睛是閉著的,也有的是睜開的,或是張開嘴的。

由於都是死人首級,因此不可能有表情,但是面對無表情而張開眼的首級時,會令人毛骨悚然。首級並未暴露在外,多半是包起來背在身上,如果綁在腰上,走路時會很不方便;也有人把裝乾糧的包袱和首級一起背起。如果只有一個首級還好,若是有二、三個時,便成為沉重的負擔了。

「向副班長登記之後將首級丟棄,副班長登記好是何人的首級,以及取下首級者為何人以後,向班長申報。」

雖然正在撤退的越軍接到特殊的命令,但這命令很難徹底執行到下層。雖然叫他們將首級丟棄,但實行起來並不簡單。由於已在敗退,因此部隊和部隊彼此混亂,找不到副班長在哪裡。同時,副班長也只顧逃走,根本無暇顧到部屬取下的首級。

越軍為了像野狗一般緊緊跟蹤的甲軍而感到非常傷腦筋。

「取回友軍首級,並且殺死持有這首級的敵軍的人,會得到雙重獎賞。」

蜈蚣傳騎緊跟在越軍之後,在還擊的甲軍之間來回穿梭、通告。

在追擊的軍隊中表現最突出的是馬場隊。馬場民部對上杉政虎徹底追蹤,在未取得政虎的首級之前,他打算要追到天涯海角。而甲軍的各部隊也和馬場隊競爭,去追趕越軍,因為這是揚名立萬的最好機會。午前的苦心,如今有了回饋。

武川眾在甲州北巨摩郡擁有重要地位,而武川眾的族人中有山高宮內信立及信親父子。父子二人並著馬去追擊越軍。

當他們渡過犀川及裾花川,來到栗田一帶時,父子二人望見一名武士騎在一匹花馬上,帶領二名步卒正要逃走,於是向他報名挑戰。馬上的武士看到背後二騎時,立即回頭報出姓名。

「步卒交給我!」

山高信立在馬上叫喊之後,和由左右用槍刺過來的敵方步卒交戰。山高信親聽到岳父(信親是入贅的女婿)的話,心中非常感激,認為岳父是想把立功的機會讓給他,決心要擊敗馬上的敵人。

「我叫山高信親……」

信親再度報出姓名,並且向對方直衝過去。

當信親用槍和馬上的武士交手後,立即發現敵人的左肩上受了傷,同時也看到對方的馬鞍上綁著首級。看到對方有友軍的首級時,信親心裡立即升起一種勇猛的敵愾心。

信親發出怪叫,很快地向敵人刺了過去。馬上的武士落下馬,信親也跨下馬匹,拔刀砍向對方。對方當時正睜大眼睛想說話,但信親已用刀刺進敵人的咽喉。

割下敵人首級之後,信親想到岳父信立。信立和那些步卒間的戰鬥早已結束,手上提著兩顆血淋淋的首級。

「把綁在敵人馬鞍上的我軍的首級驗明看看。」

經信立的提醒後,信親尋找敵人所騎的馬匹。那匹馬在不遠處等待主人,當他們拿下綁在馬鞍上的首級包袱打開一看,發現是典廄信繁的首級。信繁睜開眼睛,以空洞的眼神望著信親。

「是信繁公的首級。」

山高信親說不出一句話來,由於岳父信立看到信親神色緊張,建議暫時回本營,他認為這件功勞很大,因此不需要再繼續追蹤敵人。當山高信立及信親二人掉轉馬頭,向八幡原出發時,失去主人的馬還彷佛懷念主人一般,跟隨在信立、信親的馬後。

諸角豐後守的手下步卒石原五郎兵衛(後來成為山縣昌景的捕役的石黑將監)和成瀨吉右衛門正一(後來仕於德川家康。其子正成為犬山城主),為了要奪回主人諸角豐後守的首級,追蹤敵人到善光寺附近。由於他記得取下豐後守的首級的武士騎著一匹灰圓斑點的馬,因此首先尋找那匹馬。二人在森林附近發現一匹菊花青毛的駿騎系在小河邊的樹上,有一個武士將鎧甲放在身旁,正在飲水。

在勝負決定以前,並不需要太多時間。此時距甲軍支隊來援後的緒戰只有一個時辰(二小時),一旦打敗仗時,即可決定片面的勝負,而且這時雙方兵力的比例是一比二。

法螺聲緩慢而寧靜地吹起,並且保持一定的間隔,前後吹三次,這是退兵的訊號。夕陽已西沉,如果繼續追擊敵軍,會延長成夜戰,因此叫大家撤退。

馬場民部以不甘心的神情望著善光寺,他心想,不惜夜戰也要取下政虎的性命。

馬場民部派傳令兵回本營,建議夜戰。他的建議是在善光寺的市鎮放火,而使越軍完全潰敗。

「善光寺的市鎮自今天起,屬於甲軍所有,為何要在自己的領土放火?先撤軍、整頓陣容之後再研擬以後的方案。」

接到信玄的答覆之後,馬場民部方才放棄追擊。

甲軍保持嚴肅的軍容,到了黃昏,氣溫突然下降,天氣變冷,荒野上屍橫遍野。進入八幡原,屍骸狼籍,無頭的屍體分不出是敵是友,陣陣腥風拂過地面。

甲軍將士以精疲力盡的精神集合。

在妻女山清野口和越軍方的信濃眾交戰的小山田彌三郎信茂的軍隊也撤回到八幡原。雖然在稷田的戰役中,蒙受慘重的損失,但是投靠越軍的信濃眾的損失也很大。越軍方的信濃眾和甘糟隊在小山田隊的追擊之下,沿著山麓退到手島(犀川與千曲川的會流點)。

甲軍的將士與其說擁有勝利的感覺,不如說急於想知道在此大會戰中有那些人陣亡、那些人活存、戰亡的人數有多少。當他們聽到某鄉鎮的某甲或某乙均陣亡時,便無心陶醉於戰勝的氣氛中。

「準備首級登記簿。」

信玄對飯富三郎兵衛說。

各軍團均編造有首級登記簿。取下越軍將士中的武士隊隊長志田源四郎義時一類的有名氣的武士首級者,特別受到信玄的召見。

信玄看到首級後點點頭,聽過說明之後又點點頭,一邊說出精神可嘉、表現優異等簡短的讚美之詞,來安慰每一個人。

「敵人的首級登記簿上總計為三千一百一十七級。」

飯富三郎兵衛報告結論。他並未當場報告友軍的傷亡有二千名以上,因為飯富三郎兵衛知道信玄即將舉行慶功儀式。

「是我軍大獲勝利。」

飯富三郎兵衛報告說。我軍也有嚴重的犧牲,如典廄信繁、諸角豐後守一類的大將陣亡,但最後甲軍仍然獲勝。戰爭的經過並不是問題,逃走的一方便是敗者,而確保領土的一方便是勝者。

「現在舉行慶功儀式。」

信玄囑咐飯富三郎兵衛時,特別加強下面一句話:

「捧刀使者由馬場民部擔任,弓箭使者由室賀入道擔任,其餘依照儀式的程序進行。」

飯富三郎兵衛抬眼望著信玄的臉,他心中覺得這是有情有義的措施,於是感動得幾乎流淚。

馬場民部是支隊的統領,支隊陷入仙人窪,拖延了時間,越軍出其不意地採取行動,是馬場民部的責任,因此馬場民部也必定為了這事懊悔萬分。信玄必定了解這點,特地安撫馬場民部。

(民部也將此事放在心上,戰爭原本就是如此。甲軍最後還是獲勝,而把越軍徹底擊潰驅逐,而在這追擊戰中,你應居首功。)

信玄暗地裡向民部如此表示。

由信濃眾的統領室賀入道一葉軒信俊來擔任弓箭使者,也頗具意義。室賀入道是小縣室賀城的城主,而和真田幸隆等人在甲軍的信濃眾中擁有重要地位。這次戰爭中,信濃眾的表現非常英勇,如果沒有信濃眾,在典廄信繁敗退後,以諏訪鼓在前,鼓勵士氣,防止越軍前進,或許無法獲勝。在此以前,信濃眾被稱為信濃先鋒眾,只扮演擋箭牌及擋槍彈的角色,根本未受到任何人的信任。但是自從這次川中島大會戰之後,信濃眾名副其實地成為甲軍的中心戰力。

(過去是以甲軍當作主體,但今後需要考慮甲信軍的體制。如果甲信軍合為一體,那麼將來不難統一天下。)

信玄如此想著。

由於被派擔任弓箭使者的重任,而和馬場民部並肩參加儀式,使室賀入道衷心感到惶恐。如果要注重門第,從信濃眾中選擇代表時,按理應選擇擊打諏訪鼓,豎立二十一面諏訪明神的旗幟,而和敵軍戰鬥的諏訪滿鄰及諏訪賴忠父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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