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之卷 雨降安倍金山

山本勘助直視著彷若兩人的信玄。捨棄原來晴信的名字而改用法名信玄之後,不僅面貌上有了改變,連他的心似乎也有了很大的變動。

信玄聽完山本勘助從駿河前往尾張,以薰皮商人山彌的身分留在織田信長的所在的詳細報告後,陷入沉思。沉默了一段相當長的時間後,山本勘助正戰戰兢兢地想打破僵局時,信玄的一雙大眼卻直視著勘助的眼睛說:

「明天這個時候再到這裡來。」

他只說了這麼一句話。

次日,山本勘助在同一時刻前往躑躅崎城館。

「再把跟蹤梁田政綱前往尾張的經過說一遍。因為經過的時間很久,有些地方可能會有遺漏。如果有這種情形,要特別加以補充說明。」

山本勘助於是又從頭說一遍。說完之後,信玄又叫他明天再來。

山本勘助將同一個故事說了三遍。

山本勘助並不了解信玄何以如此,因為這是前所未有的事。

「你將同樣的事前後說了三次,有沒有發現自己的話前後有出入?」

在他說完第三遍時,信玄問勘助。

「雖然表達方面有些不同,但內容則大致無異。」

勘助不明白信玄到底想說些甚麼;但可以感覺得出他對事情的內容非常重視。

「我指的便是表達的方式。在你說話的時候,對於某些部份,第二次比第一次,或者第三次比第二次更強調。第一是有關信長痴呆的模樣;第二則是有信長派出的姦細及忍者的事。或許你自己並未發覺,但我從你的話中發現:當今川義元即將進攻之前,信長依然能夠保持鎮定,過著荒唐的生活,這可能是表示在他的背後還有細作等秘密兵力;至於信長毫無保留地讓你參觀城堡及洋槍、糧食等事情,可能表示他還有其他的兵力。信長表面上或許是個痴呆的男人;但其實卻是個運用細作的高手。」

「運用細作的高手?有那些具體的例證?」

山本勘助依舊對信玄不十分了解。

「知道山本勘助從古府中出發而去跟蹤梁田政綱的人,除了我,只有二、三人;然而,信長卻早已知情,可見信長派出的姦細潛伏在古府中,並對山本勘助你作過徹底的調查。事實上,忍者的身分一旦暴露,無異是喪失了生命;換句話說,在信長的眼中,你等於是個死人。」信玄意興飛揚地說:「其實,信長也派了許多細作到駿河收集各種情報,並進行地下工作,一旦今川義元公西上——」

信玄頓了一下,又說:

「對了!你說你從尾張回來時,曾順道到駿府,將先前的那些話告訴義元公。他聽了有甚麼反應?不要說一些片斷的事情,要把從古府中出發,跟蹤梁田政綱以後的經過詳細再說一遍,尤其是將義元公聽到那些話露出無聊乏味的神情,或者聽到那些話曾笑出來告訴我。」

「這倒是個難題。因為駿府的侯爺並不喜歡聽這些細節,因此我只是把概略的情形告訴他。他對津島牛頭天王社前的雜耍場事件,或在堀田道空的宅邸舉行的舞會頗感興趣,並笑著說信長是個獃子。另外,當我把有關城堡及洋槍數目的調查資料給他看時,他說那些他早已知道了。」

信玄點點頭。

「有沒有告訴他奸風發迷的事?」信玄的表情頓時變得嚴厲起來。

「有。我告訴他信長公說所謂奸風發迷是武田晴信公心中的迷妄時,他捧腹大笑,並說信長不僅是個獃子,而且是個瘋子。然後,駿府的侯爺……」山本勘助顯得有些躊躇不前,但在信玄嚴厲眼神的催促下繼續說:「對了!他說雖然信長痴呆;其實晴信也一樣。聽到長尾景虎出家,自己也慌忙剃度,並把名字改為信玄。他似乎以為剃成光頭就能打勝仗。快四十歲的人了,還是如此的不長進!」

對山本勘助來說,無論是在今川義元的面前說有關武田的事;或者在武田信玄面前說今川的事,都同樣令他感到難受。甚至比在越後刺探長尾景虎動態時的精神負擔還大。他雖然希望能與今川義元完全斷絕關係,投靠武田;然而,他的願望何時才能實現呢?勘助想起了住在駿府的妻小。

「勘助,你有幾個小孩?」

勘助幾乎被信玄嚇了一跳。他懷疑信玄能夠讀出別人的心事。

「只有一個男孩。」

「和妻小分離一定有很多不方便,我決定找個機會將他們接到古府中來。」

信玄說完,又對想向他致謝的勘助說:

「如果讓你組織一個團體,大約要幾個人才能發揮作用?」

「發揮作用?」

「我是在問你當我信玄面臨決定性的大戰役時,能夠圓滿地達成任務的武田細作大概有幾人?」

勘助露出了困惑的神情。勘助雖然在武田的情報人員中極受信玄的器重;然而卻非本來就屬於武田的人。在武田的情報人員中,負責管理所有忍者的是大月平左衛門。要勘助超越大月平左衛門來指揮武田的細作是相當困難的。

「你過去都是單獨行動;但最近或許要你率領一些人去完成一項艱鉅的工作。這個工作不必立即去做,但希望你有個心理準備。」

信玄說完,讓勘助告退。

永祿三年(一五六零年),信玄派人到信濃地區到處宣傳:武田信玄已被任命為信濃國的保護官。雖然大將軍足利義輝的存在已經是名存實亡;但在這種情況下卻仍有用處。信玄在永祿二年(或有人說是前一年)向足利義輝提出要求,因而獲得這個職位。不過,他並沒有特殊的目的,只不過為了對抗長尾景虎在永祿二年十月從京都回來,到處宣揚自己被內定為關東管領一事而已。

(長尾景虎又不是信濃的守護官,他沒有資格干涉信濃的事。)

在奧信濃的甲軍武將們也開始作這種宣傳。雖然守護官已是歷史的陳跡,有些人聽了這些宣傳之後,卻仍然信以為真。

永祿三年三月,今川義元派妹婿淺井小四郎政敏為使者,前往晉見武田信玄,在形式上打個招呼,說:

「春天一到便要起兵西上,請依過去三國同盟的約定,以後多多幫忙。」

由於與今川等締結為三國同盟的北條氏,目前正忙著迎擊企圖進入關東的長尾景虎的軍隊;而武田又因奧信濃尚未平定,根本沒有餘力在今川西上的時候趁虛而入,因此使得今川義元沒有後顧之憂。

對信玄而言,他早已知道今川義元準備西上,而武田又是許久以來的同盟國,因此他也不能不對此事有所表示。

「除了預祝貴國成功外,需要我信玄幫忙的地方,敬請吩咐。」

這雖然是客套的應對,但淺井政敏卻順道巧妙地提出請求:

「既然如此,就請提供一些援助。因為西上的路途遙遠,再多的兵力也是不夠的。」

淺井政敏回去之前說西上的事可能在五月進行。

「提供一些援助……」

信玄一面思量淺井政敏的話,一面走到馬場。近來,信玄擔心自己也會逐漸地發胖。他以為這是由於缺乏運動的結果。其實,一個人如果錦衣玉食而不活動,難免都會發胖。但身為一個武將,必須準備隨時上陣;此外,他來到馬場也是為了整理腦中紛亂的思緒。

三月已經來臨,天氣卻還像冬天一般的寒冷。所幸,騎在馬背上便不覺得那麼冷了。偶爾會看到一些部屬,但信玄並沒有下馬。

將近日暮的時候,里美率領著惠理及一些侍女來到馬場。她們是依平時的慣例前來騎馬。不過,里美並沒有邀請惠理,而是惠理表示願意請教里美,練習騎馬,因此,里美只好接受她的請求。雖然惠理掃刀的功夫不錯,但騎術平平。惠理開始熱衷騎馬,是生下五郎(後來的仁科盛信)之後。五郎已經三歲。惠理希望在五郎開始騎馬之前,能有一些騎馬的心得好教導兒子。

她們來到馬場,看到信玄顯得有些難為情。信玄告訴她們不必在意,她們便一起上馬。有數騎跟隨在惠理的馬後。

當天晚上,信玄前訪許久已未踏入的里美寢宮。

「侯爺不是已經出家了嗎?出家人的第一戒律便是戒淫。」

里美和平時一樣,迎接信玄之後,便和他抬杠。

「其實到這兒來絕不是邪淫的行為。所謂邪淫是勾引妻妾以外的女人,或在大白天和女人同榻而眠。」信玄笑著說。

「侯爺解釋得真好。您應該稱為野和尚。」

說完,里美哈哈大笑。

「我不管這些。每次看到你在馬上的風采,總會使我想到你。你是否能夠了解我的心意?」

「當然了解。不過,我想侯爺一走出這個房間,可能又會順道到惠理娘娘那兒說同樣的話。」

「你不該這樣誤解我。在這個戰亂的時代,身為一個武將的妻子,如果不會騎馬是非常危險的。因此,我只是為了想讚揚你平時的修練才特地來此。惠理似乎也頗有進步;新館那邊的情況如何?」

新館是太郎義信居住的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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