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之卷 死諫

天文十九年(一五五零年)七月十五日,晴信率領大軍逼進小笠原長時的根據地林城。

這是事先研判過所有的情報後,認為穩操勝算的戰爭。雖然甲軍在距離林城僅僅二里的村井新築衛城也已經有兩年了,但其間小笠原長時從未顯出反擊的跡象。

「倘若主公帶領大軍前去攻打,可能不費一箭即可使敵人投降。」

據守村井城的馬場民部以書信通知晴信小笠原長時的狀況。據他猜測,小笠原軍已無力反擊。

在甲軍前進的沿線居民,也不見遷往別處逃避戰火的緊張情形。看來在築摩、安曇地方的居民,似乎早已背棄小笠原長時。這是馬場民部撫慰民心的工作奏效,也就是不惜散發大量甲州黃金所帶來的成就。

當晴信的大軍前進之際,也有不少土豪帶著十騎、二十騎兵馬,投奔晴信麾下。

「看起來將成為一場單調乏味的戰爭。」晴信回頭對駒井高白齋說。

「即使是單調乏味,能不流血而勝,遠比流血的戰爭更為有利。」駒井高白齋笑著答覆。

「那麼就來場不要流血的戰爭吧!」

晴信下令各部隊將士集合。高白齋對晴信這種性急的舉動感到驚訝。

「如要召開軍事會議,應先安排會議的場所。」

「談不上軍事會議,不需要太多時間,可以騎在馬上一邊進行。」晴信不在乎地說。

「你是說在馬上討論戰事?」

晴信從未有過這種舉動,每次開軍事會議時都有些神經質的晴信,居然說可以在馬上討論戰事?這使駒井高白齋略為不安。這不是針對攻打林城的不安,而是單就晴信個人的想法而不安。

(奉勸主公,即使穩操勝算,也不應輕視對方,蔑視對方會導致敗仗。)

雖然高白齋想說這些話,但卻像平時一樣,把話給吞下去,而以無奈的眼神望著晴信。

「偶爾騎在馬上開個軍事會議也不足為奇,何必特地安排場所呢?」

晴信看了看高白齋的表情,了解對方的心意。在召集來的武將尚未下馬前,奔上前去喝道:「不必下馬。」

武將們似乎有所不解,望著高白齋等待說明,高白齋趕緊說出晴信的決定。

「主公是想騎在馬上開軍事會議嗎?」橫田備中守高松問,似乎對這做法感到不滿。

「這算不上軍事會議。」

晴信一面回答,同時感覺到橫田備中守高松把馬靠過來,那種眼神比平時嚴肅。

「假若算不上是軍事會議,只要派蜈蚣騎士去通知便可了事。如今召集武將前來,就是軍事會議。」

說得有理,武將們不約而同地望著橫田備中守高松。他看來理直氣壯,但何必在主公面前提高嗓門呢?有些武將們覺得橫田備中有點不對勁。

晴信雖然想反駁橫田備中的話,但忍住了。

「大家聽著,從現在開始,要以全部軍力來包圍林城西北的衛城。然後立即攻擊,城破之後立即放火。當西北衛城淪陷後,大約已是深夜時分,全部軍士一人拿著兩支火把,以螺號聲為信號,一面揮動火把,一面齊聲吶喊。各位得令之後,立即回到崗位準備。」

這並非軍事會議,而是晴信的片面通告。諸將們訝異地愣在當場。

駒井高白齋打著圓場,替將要前往西北衛城包圍進攻的武將們指示個人的負責地區。

其實,指示分配攻擊的任務,應由晴信執行,即使是攻打只有五十人據守的小城寨,動員全軍包圍時,也算是一項作戰行動。把指揮權交給駒井高白齋,這使武將們感到非比尋常。

同時,武將們希望把作戰延到明天,由於軍士們長途跋涉,人馬疲憊。這些錯綜複雜的情緒,使得晴信、高白齋和武將們之間,愈發冷漠。

「五十人據守的小城,用三千兵馬圍攻,或拿火把吶喊,這一切出自主公的意思,我們這些武將又何必表示異議!」

橫田備中守高松對身旁的飯富兵部大聲說。這些話是故意要說給晴信聽,而在場的武將們也聽得一清二楚。

對西北方衛城的總攻擊即將展開。五十人對三千人根本是寡不敵眾。防守西北衛城的小笠原軍,眼見武田大隊人馬朝向這座小城殺過來,嚇得魂飛魄散。本來就知道不會勝利,再看到如此陣容,使小笠原軍紛紛從後山逃出城去,其中有些被殺,也有安然脫困的,在兵力懸殊的情況下,西北衛城落入甲軍之手。

西北衛城被放火焚燒,滾滾黑煙衝天。接著夜幕低垂,城寨燃燒的火焰將低垂的雲層邊緣染成火紅。

火勢漸弱時,西北衛城附近出現了無數火把,從林城方位望去,那一片火把彷佛燎原火勢一般,千軍萬馬朝林城侵襲過來。

在這瞬間傳來勝利的吶喊,歡呼聲直入雲霄再反射過來,彷如挾帶雷電一般,防守林城的將士,身歷如此駭人的情境,有些兵卒已經忍不住地拔腿臨陣脫逃。

「脫逃者處斬!」

防守城門的班長拔刀急吼,但是話一說完,又有更多的人逃走。

「真可惡,在這節骨眼,竟然做出這種卑鄙的行為,我要斬了你們!」

班長一面叫著,自己也隨後一路逃亡。

小笠原長時雖然發覺城內的情況,卻沒有想到有人逃亡。他仍然自命為信濃國的守護官。他以為武田軍圍困林城,但城內尚有五百城兵,至少也能維持二、三個月。只要把武田軍系在這個戰場,北信的村上義清就會去攻打小縣,使佐久背叛,如此一來,甲軍非要解除包圍退兵不可。

「如此喧鬧,可能有細作混入,派人去查看。」

小笠原對侍臣說,侍臣不久之後一臉蒼白地折回報告城兵過半數已逃走,目前還繼續在逃脫中。

「只見敵人的火把以及吶喊聲就要逃跑,真是些飯桶!」小笠原長時彷若這是跪在面前的侍臣之責任一般,在地板上跺足怒罵。

「請主公暫時離開此城!」二木豐後守重高說道。

「未和敵人交手,便放棄小笠原家世代居住的城池,有何面目去見祖先,如要棄城逃亡,寧可再一次切腹自盡。」

小笠原長時逞強地說,雖然明知長時無意切腹,但萬一現在讓他意氣用事,被甲軍包圍時,說不定要真的切腹。

「主公,這是我們一道計策,暫時把這城池讓給敵人,等敵人大軍撤退後,再奪回來。」

二木豐後守重高對於放棄林城想出這個藉口,因為小笠原喜歡空口說大話,並且愛炫耀門第,除了勸他撤退外別無他策。

小笠原長時主僕及族人放棄林城,前去投靠村上義清。本城既已人去樓空,衛城更無法守住。一夜之間,深志、岡田、桐原、山家等衛城的守兵都棄城而逃,不費吹灰之力,甲軍得到全勝。

在駒井高白齋的日記中,對該夜情景有如下的描述:

十五日丁未酉時,攻下西北城寨,發出勝利吶喊。戌時,策馬進入村井城。到了子時,大城、深志、岡田、桐原、山家等五座城寨不攻自陷。島立、淺間投降,仁科道外願意出任我方。

武田晴信不損一兵一卒,單靠乘勝吶喊,將小笠原長時的主城與衛城一帶(現在的松本市)納為己有。

在塩尻峠戰役中,對甲軍表現英勇抵抗的安曇武士,被甲軍的火把和勝利吶喊嚇住而棄城逃亡,這真是一種奇妙的現象。武田諸將到了此時才了解,晴信的吶喊與火把戰略是如何的有效。他們對於晴信掌握敵人心理的高明手法心悅誠服。

晴信在村井城,一面聽取林城及其衛城先後不攻自破的報告,一面和高坂彈正下圍棋。

次日起,在這地區展開新的經營。晴信未把這塊地分給部下而列為直轄地。因為林城的型式老舊,將改建成深志城,派馬場民部為守將,駐守此地。

晴信沒有在信濃府中久留,他把其餘事情交給馬場民部等部下處理,自己便在當日班師甲斐。晴信自己想暫時多在諏訪停留。由於晴信的勢力已進入中信濃,以此為作戰基地,比留在古府中更為有利。而且湖衣姬就在諏訪,這才是吸引晴信到諏訪的一大要素。

晴信在塩尻峠停下軍馬,為的是想看看在此戰役中陣亡戰士們的墳墓。他並未對敵我將士加以區別,在那兒有八座被夏日花草覆蓋的土堆。

晴信正在墓前祭拜時,開始變天了,看來會有一場驟雨。駒井高白齋想告知晴信,卻又深怕專心祭拜的晴信分心而保持沉默。密布的黑雲逐漸低垂,隨後颳起一陣大風,吹倒豎立的木製墓碑。

不祥的預兆襲向高白齋,但晴信只對被風吹倒的墓碑望了一眼,他並不在意。橫田備中守高松扶起倒下的墓碑,邊念佛號。不久,下起滂沱大雨。

晴信在松樹底下設置寬板凳,接見長相頗似猿猴的矮小男子角間七郎兵衛。高白齋陪侍在旁。

「還是騎馬比跑路快,是不是?」

能在一日內從小縣跑到古府中的角間七郎兵衛,由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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