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之卷 青梅之舞

晴信對阿谷十分寵愛。即使在大白天里,和阿谷同寢也是常有的事。對晴信而言,阿谷充滿了女性的魅力,只要相聚,他們之間的感情便與時俱增。阿谷就像靜靜燃燒的火焰,燃燒到高潮時,便會不斷地呼喚晴信的名字,緊緊地抱著他哭泣,然後,繼續靜靜地燃燒,不肯輕易地放開晴信,這與三條氏將做愛當成義務,把身體拋給晴信,目不轉晴地瞪視晴信將如何折騰她的身子截然不同。三條氏似乎把這行為當作生育所必須的過程,沒有厭惡,但也不表示喜悅,只把它當作一種形式上的作業,等待晴信的行為終了。

晴信置身在阿谷的情感火焰中,感覺到這火焰的溫度隨著次數而不斷的升高。他以為女人的情愛程度和體溫的高度是成正比的。當阿谷離開他時,那種體溫會暫時殘留在身上。晴信喜歡這種黏心附體的溫熱感。

晴信的欲求十分熾熱,有時甚至三天三夜都沒有離開阿谷。但過了這些日子之後,他又會像對這種生活無法忍受一般,騎上粟色馬,痛快而毫無目的地作遠程的賓士。石和甚三郎和塩津與兵衛為了追趕這位任性的主人,經常要花費一番工夫。然而,當晴信逍遙了半天或整天,返回城館之後,這長程急馳的疲倦,似乎能再度挑起他的情慾,連衣服也不換便逕往阿谷處,將她緊緊地抱住。

偶爾,他會騎著馬,前往石水寺的險要之地,邀集僧侶,舉行詩會。或者,在城館中舉行,持續兩天兩夜。

「無論怎麼看都不太正常。」

石和甚三郎把晴信的行為逐一向板垣信方報告。

「這事可能也已經傳到老爺耳中,真讓人為難。」

信方雖然思索著這件事,卻沒有向晴信進諫,只是命令石和甚三郎鉅細靡遺地向他報告。

那天早上,晴信黎明即起,站在庭院里召見石和甚三郎和塩津與兵衛。晴信露出一雙異乎尋常的澄亮眼睛,那是一雙經過熟睡的眼睛,也是時而會露出思索的眼睛。石和甚三郎知道,每當晴信露出這種眼神時,必定會有驚人的舉動出現。

晴信拍著馬向前,來到笛吹川的上游。路上仍留著夜間的露水,因此三騎人馬走過,也未揚起沙塵。不久,他們騎過笛吹川沿岸的平原,到達通往雁坂峠的秩父公路。從這兒開始,馬的速度也開始減慢。坡度突然變得十分陡急,道路益形狹窄,而在狹谷狀的地形谷部,發出了笛吹川潺潺的流水聲。這兒是甲府盆地的末端,從此開始是連綿不絕的層巒疊壁。

沿著河流攀登一段距離之後,晴信把馬勒住,讓馬兒調平氣喘的呼吸。他下馬坐在道路旁邊的岩石上,望著沖積在岩石上,流過笛吹川的河水。兩個家將亦陪侍在近處,同樣注視著川流不息的河水。

晴信忽然聽到一陣馬蹄聲,立即回頭看。

有個年輕人騎著馬從下游爬上坡來,從晴信的身後經過。雖然不算是急馳,但速度也相當地快。隨著晴信的眼光,石和甚三郎和塩津與兵衛也回頭張望。

三人都以為這位騎在馬上的年輕人會向晴信行禮後再通過,因為即使不認識晴信,只要看他這一身裝扮,也可以知道是位貴人,下馬行禮乃是理所當然的事。然而,這位年輕人卻視若無睹,不!應該說是故意漠視!

當年輕人的身影隱沒在樹叢中時,晴信立刻說:

「我們去追那位年輕人。」

晴信並不是因為年輕人的漠視而動怒,而是注意到年輕人的座騎。那並非一匹農耕用的馱馬,而是戰陣所用的騎馬。那匹青毛駒比晴信所騎的粟色馬更為駿秀。晴信只是想知道是誰在飼養這種馬。

石和甚三郎一面追趕年輕人,一面對他的無禮感到氣憤,心想晴信可能也為此事而下令追趕;塩津與兵衛則注意到年輕人的面貌,那是一張桀驁不馴,乍看之下是附近居民,但不似尋常百姓的臉。雖然身無寸鐵,但以他的體格來看,只要兵器在手,可能是個武藝高超的強人。他以為晴信要追趕他,是因為他在此徘徊,而這條路是通往雁坂峠,前往秩父的道路,這位年輕人可能是敵國派來的間諜。

石和甚三郎俯伏在馬背上,追趕在年輕人的後頭;稍隔一段距離,晴信跟隨在後;塩津與兵衛在最後頭,擔任護衛的工作。

晴信主僕對馬匹素有自信,並以為自己的馬匹優秀,騎術精湛,要趕上年輕人是輕而易舉的事。事實上,年輕人的速度看起來似乎慢吞吞的,因此他們之間的距離也逐漸縮短;然而,每當年輕人的身影進入拐角,或者隱沒於樹蔭而再度出現時,他們與年輕人的距離又拉開了一大段。換句話說,年輕人總在無人看見的地方加快馬速,向前趕路,而在被人看到的地方故意放慢速度。

眼前突地豁然開朗起來。因為道路出了谿谷。在令人心曠神怡的明亮景色中,傳來馬嘶和雞鳴犬吠的聲音。河流兩旁是青翠的田野,靠近山麓的地方有個村落。

走在晴信主僕之前的年輕人,這時早已消失得無影無蹤。

晴信看到不遠處圍繞著高約六尺的土壘及寬二丁四方的土豪邸宅。騎在馬上看時,那些邸宅顯得非常整齊;但圍繞在邸宅分散的民房,卻十分的簡陋。附近一帶的農地也很貧瘠,菜園裡看不到一個人影。

「這是誰的邸宅?」

晴信問石和甚三郎。

「屬下這就去查問。」

晴信制止了石和甚三郎,把馬頭轉向邸宅的方向。塩津與兵衛為前導,比他早一步通報裡面的人,晴信駕臨此處。

有幾個人慌慌忙忙地出來迎接晴信。

「在下是倉科三郎左衛門。」有位長老迎接著晴信說。

「莊裡的隸農及下役總數有多少?」

晴信問三郎左衛門。在問的同時,他對自己身為領主的兒子感到有些羞赧。

「共有四十三人。」

在倉科三郎左衛門的額頭上有道刀痕。經對方的詢問,他回答說:

「這是朝仕信繩公與信虎公二代,在各地戰役中所留下的傷痕。」

三郎左衛門又指著在他身旁的年輕人說:

「這是我的孫子源九郎和重兵衛二兄弟。」

這位源九郎就是在途中超越晴信一行的年輕人。

晴信深深地點點頭。心想三郎左衛門這位鄉土武士,必定是基於某種理由,故意派源九郎將他引誘至此。雖然他並沒有被人危害的感覺,卻有幾分不安。

「你叫源九郎嗎?承蒙你帶我們到此。你似乎頗精於馬術,有沒有戰陣的經驗?」

晴信問倉科源九郎。然而,源九郎似乎不知該如何作答,以困惑的神情望著三郎左衛門。

「由於他的戰術不精,故並未參加過戰役。」三郎左衛門代他回答。

晴信對他的答覆感到十分的迷惘。源九郎及其弟重兵衛都是雄糾糾的武士;他們的眼神更絕非一般的武士可比,看來是個武技精練的戰士。他們沒有戰陣經驗,或許是由於三郎左衛門不允許他們參加的緣故。

「剛才聽到馬匹的嘶鳴,怎麼沒看到馬?……」

「能上戰場的馬匹共有五頭。」三郎左衛門率直地說。

「五頭……!」

晴信對這個鄉土武士的邸宅中擁有五匹路上所見的駿馬感到非常驚奇。另一方面,也因為發現這項資源而驚喜。

「源九郎的馬術,剛才在路上已經領教過了;但重兵衛的馬術則仍未見過。兩位除了馬術之外,想必對槍法也十分熟悉。如果能夠,我倒想看看鄉民們的馬術。」

三郎左衛門思索片刻之後,彷佛下了很大的決心,說道:

「那我們就表演倉科黨的槍法給公子看。如果您覺得滿意的話,希望能編入公子管轄的將士之中。我願意提供兩個孫子為您效勞,但絕不讓他們為現在的領主拚命。」

「為甚麼不肯為我父親效命呢?他是甲斐國的領主,你應該知道不服從領主,會有甚麼後果。」

「在下知道。但是我還是不願讓自己的孫子服事信虎公。」

老人以肯定的語氣說。在晴信面前表明不願聽命於領主是需要很大的決心的。假如晴信把這件事向父親報告,那麼,倉科黨的人將在一天之內全部被殺。晴信心想這位老武士會說出這樣的話,背後必定有某些理由。同時,這種情形可能不僅倉科庄而已,附近的一些小族也都抱著相同的想法;或者,倉科三郎左衛門其實就是他們的代表。

「只要時機成熟,我會把源九郎和重兵衛編入我的直屬將士中。」

晴信以時機成熟作適當的敷衍。另一方面,他似乎也感覺到自從進入這邸宅的土壘後,周圍似乎發生了一些騷動。整座邸宅籠罩著一股懾人的氣氛,彷佛有一些身懷絕技的武士隱藏在土壘的內部。一位和源九郎一樣而打扮簡陋的年輕人跑進來,告訴三郎左衛門說:

「一切都準備好了。」

「請公子移步到馬場。」

「馬場?」

晴信從來沒有想到這兒會有馬場,因而露出訝異的神情。因為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