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盡的休止符 第二十八章

「自從父母過世後,我就同舅舅生活在一起,這一住就是五年。我沒有其他親戚,舅舅可以說是我世上唯一的親人。只可惜,那樣的好時光並沒能持續多久,就在我讀高中的那一年……」說到這裡,歐陽文佩的聲音很奇怪地變了一變,姜每文覺得那似乎是預示著即將到來的不幸。

「那陣子,舅舅的行為越來越怪異,整天心事重重的。還常常將自己關在書房內,而且一關就是好幾天。後來,他乾脆替我在外面租了一套房子,說我長大了,不好總和他住在一起。雖說他還和以前一樣疼愛我,並定期往我賬戶里存進一大筆錢,但我們見面的次數卻越來越少。那段時間,他變得異常消瘦,每次見面都感覺他蒼老了許多。我實在不放心,於是便在一次離開後又偷偷潛回了舅舅的住處,想知道他究竟在做些什麼。」

她的身子像是出自本能地向後一縮,兩眼直直盯住前方。好似望著遠處某樣看不見的東西,又好像是被什麼嚇著了似的。

「舅舅的別墅在崇明島上,遠離市區,孤零零的房子周圍是一大片荒蕪的農田。他親自送我上船,可他不知道我一踏上寶揚碼頭就乘坐下一班渡輪迴到了島上。我在渡口逗留了幾小時,等到深夜才朝舅舅家走去。那天晚上,天異常的黑,農田附近只有三兩家臨時搭建的磚房,這個時節全都空置著。島上的風颳得很緊,我身上只套著一件薄薄的毛衣,凍得我直發抖。」隨著輕聲的敘述,椅中的她也不由自主地抱緊雙臂,好似又回到了那個漆黑如墨的夜晚,孤身一人站在空曠寂靜的田野中。

「我使勁擄起四散飛舞的頭髮,循著一條小徑摸索過去。那條路白天並不覺得怎樣,可一到了晚上就異常難走。舉目望去天地間一片黑漆漆的,除了舅舅家的窗戶依稀透出一兩點亮光。」她喘了口氣,停一下接著道,「我好不容易來到門前,卻發現門鎖已經換過。我不死心,繞著房子兜了一圈,總算從屋後一扇尚未關緊的窗戶爬了進去。」歐陽文佩的身子深深陷在椅中,此時的她已完全沉浸在了那晚的情景中。

「屋內幽暗陰冷,寂靜無聲。翻過窗戶時,我聽到雙腳落地時發出一記清脆的『啪噠』聲。那聲音出乎意料地響,在黑沉沉的屋內左衝右突,好像一頭看不見的野獸在來回遊盪。我忽然覺得自己是個冒失的闖入者,誤入了一個危機四伏的陷阱。由於恐懼,我不可抑制地瑟瑟發抖,像是被夢魘攫住一般。只覺得這個生活了五六年的地方突然之間變得無比陌生。它的一磚一瓦、一桌一椅都透著古怪,不似原來的樣子。彷彿它們剝去了白天覆蓋的皮毛,露出底下猙獰的面目,顯得格外陰森可怖。有好一陣子,我都屏著呼吸,一動不敢動,總覺得有無數只邪惡的眼睛躲在暗處窺伺著我。不知道過了多久,我終於壯起膽子,摸索著來到樓梯口。就在此時,寂靜中突然冒出『噼啪』一聲響,彷彿有人鼓掌。我的心一陣狂跳,幾乎提到了嗓子眼。雙腿也不由自主地釘在原地。過了一會兒,又是幾下掌聲。那聲音從二樓傳來,時斷時續,有節奏地在空闊的屋宇間迴響。單調沉悶的響聲使人的神經變得異常緊張,我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鎮靜下來,儘管害怕,但還是鼓起勇氣,一步一步捱上樓去。每前進一步,我的心就隨之揪緊一分,短短十來步路竟足足走了有五六分鐘。好不容易來到二樓,剛轉過彎又是一下聲響傳來,彷彿就在耳邊。我的心也跟著一顫,面前就是舅舅的書房。我大著膽子,貓下腰,從鎖孔向里張望。眼前雖有光亮,但模模糊糊的看不清楚,但聲音確鑿無疑是從內傳出的。我知道秘密就在門後,可就是沒有膽子繼續下去。」她說到這裡停了下來,轉頭茫然望向遙遠的天邊。姜每文默默等在一旁。儘管有許多問題想問,但他明白,此刻耐心比什麼都重要。

過了許久,歐陽文佩又繼續說下去:「這樣僵持了約有十來分鐘。也不知道從哪兒來的勇氣,我輕輕旋開把手,將門推開一線,貼著門縫悄無聲息地滑進房內。書房內燭光搖曳,那光影陣陣浮動,如鬼似魅,散發著徹骨的寒意。舅舅背對我蹲在地上,飄忽不定的光影下彷彿一隻碩大無比的蛤蟆,扭曲的脊背在忽明忽暗的燭光下顯得詭異莫名。我屏息貼牆,汗毛根根豎立起來,不敢有絲毫響動。過不多久,舅舅緩緩抬起胳膊,『啪』的一聲驀然自他身前發出。此時我才恍然大悟,原來那一下下的聲響正是他相互拍打手掌所產生的。」她說到這裡怔了怔,似乎直到現在仍不相信那晚所見到的情形,「就在那時,我看見舅舅的身前顯出一個小小的身影,大約一尺來高,搖晃著向前邁了兩步。我倒抽一口涼氣,定睛看去,覺著那有些像猴子,但又不完全是,它邊走還邊舉起雙手,原先因為被舅舅的身體擋住了所以才沒看見。又是一下掌聲傳來,那小小的身影跟著轉了個圈,突然面向我。桔色的火光巧好映在它拳頭大小的臉上,那一剎那,我嚇得不由自主地尖叫起來。」

說話間,她臉部肌肉失控地抽搐著,胸口劇烈起伏。她驚駭異常,兩手死死壓住嘴巴,彷彿眼前便是那幅無法想像的恐怖景象。姜每文此時更是緊張萬分,抿唇咬牙,手心濕漉漉的全是汗水。

「那……那根本就是一張人臉,儘管還不如巴掌大。我甚至可以清楚地看到那張臉上暴起的經絡,那高舉的雙手如鬼魅般舞動,彷彿是要擇人而噬。」歐陽文佩嘶啞著嗓音,身體漸漸蜷起,在椅中瑟瑟發抖。

「我看見那一對小小的眼睛正直直地盯著我,我從未見過如此驚恐怨恨的目光,好似要將我整個兒刺透。舅舅也察覺到了異樣,猶疑著轉過身來。就在那一剎那,原本離我三四米遠的身影突然如離弦的箭一般向我直衝過來!」

姜每文一顆心早跟著提到了嗓子眼,雖然明知歐陽文佩後來必定安然無事,但此刻聽她說來,有如身臨其境一般,還是忍不住叫出聲來。

「我眼前一花,根本來不及反應,喉嚨就被人死死掐住,窒息的疼痛在一瞬間遍布全身。混亂中,舅舅似乎叫喊著什麼。可我根本聽不清楚,只覺得全身血液都一下子涌到了頭上,大腦漲得幾乎要爆裂開來。我拚命掙扎,奮力抓住脖子上那兩隻細小冰涼的手臂。當時也不知從哪兒來的力氣,竟一把將那兩隻臂膀扯開,連同整個身子高高舉過頭頂,用盡全身力氣直摔出去。只聽『嘭』的一聲巨響,連同舅舅尖銳的呼喊聲在整個書房如霧般瀰漫開來。」歐陽文佩軟綿綿地垂下頭,雙手不知何時已捂在了自己的脖頸,彷彿那裡仍有一雙手掐著似的,可見對當時驚心動魄的一幕依舊心有餘悸。

「舅舅縱身撲向那個被我摔得支離破碎的肢體。我則嚇得忘記了疼痛,筋疲力盡地貼在牆上,咳嗽了好一陣子才緩過勁來。我扶著牆壁摸索到電燈開關,一瞬間,刺眼奪目的光亮從四面八方籠罩了整個書房。我捂著脖子低頭瞧去,只見舅舅獃獃坐在地上,雙手捧著一推殘缺破爛的肢體。那顆小小的頭顱無巧不巧地滾落到我腳邊,目齜欲裂的臉孔上兩隻憤怒的眼珠依舊死死盯著我,瞧得我渾身發毛。我駭然癱倒在地上。過了許久,我壯著膽子伸出手去碰了它一下。沒想到觸手堅硬,這才驚訝地發現那竟然是個木製的玩偶。只是製作極其精巧,乍一看上去猶如真人一般。」

「木偶?!」姜每文就算再沉得住氣,此時也不由得跳起身來,幾乎要懷疑歐陽文佩的腦袋出了毛病。木偶怎麼可能會躍起傷人?這實在太不可思議了,在他各式各樣的經歷中,還從未碰到過如此詭異莫名的事件。

歐陽文佩迷茫地點了點頭。即便是她,在多年後的今天仍無法相信當時所發生的一切:「不瞞你說,那麼多年來,我也同樣感到不可理解,無法想像一個木製的玩偶竟能像有生命般地活動。」

「那——你舅舅他怎麼說?」姜每文咽了口口水,說實話,這個故事實在太過駭人聽聞,以至打亂了他原本邏輯嚴密的頭腦。

「他同樣得不出結論。」歐陽文佩無奈地搖搖頭,「那晚舅舅告訴我,其實他之所以過著與世隔絕的生活,全是因那個木偶而起。」

姜每文將信將疑,他之前從未想到過所有謎一般的事件竟會與一個來歷不明、神秘莫測的木偶有關。

「舅舅是通過一次很偶然的機會得到那個木偶的,據說是從一位日本朋友手中買的,有好多年頭了。也沒有特別的原因,只是自第一眼起就被它逼真的外形吸引住了。他當時純粹是出於一時衝動,因為好奇而將它帶回了家,並擺放在書房內作為裝飾,並沒怎麼放在心上。可是有一次,他意外地發現那個木偶竟會對某些聲音起反應。他感到非常不可思議,試了很多次,發現每月只有一天才會發生這種情況。他曾試圖將木偶拆開,可表面那層油漆下各處的關節竟聯接地嚴絲合縫,根本找不到可以下手的地方。舅舅不忍心將它強行分解,便對它進行斷層掃描。結果……竟驚駭地發現整個木偶好似一個有機的整體!在它內部貫穿著無數條密密麻麻的脈絡,與人體的神經結構極為類似。他立即意識到這很可能是人類有史以來最驚人的一項發現。一個具有類似人體結構的木偶,抑或一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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