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一章 燉肉

從電車站到軍醫研究所有不到一公里的路程,距研究所大門還有五十餘米,黃向東就看到門口的崗哨和持槍衛兵。他把心又提到嗓子眼,這可不是鬧著玩的,被三條洋平的同事和家人懷疑,還能想辦法搪塞過去,要是讓這些衛兵找出疑點,很可能會被立刻關押起來,那就全完了。

走到門口往裡拐,黃向東盡量讓自己的表情看上去自然些,他看到衛兵已經在用眼睛向他詢問,連忙從口袋裡掏出軍官證和北野政次的手令。衛兵看了軍官證,先給黃向東敬了個禮,再撥通崗亭里的內線電話,與軍醫研究所的所長確認之後,又檢查了黃向東的皮包,看到裡面只有一份當天的報紙,這才准許入內。

院子很寬敞,十幾輛深褐色軍車停在院中,一些穿軍裝的日本軍人三三兩兩地或進或出。黃向東按照那張俯拍照片提供的路線圖走著,心裡緊張極了,那個厚冊子里只有五個軍醫研究所的人員名單和照片,所長、副所長和三條洋平在這裡工作時的三名同事,其他人的資料幾乎為零。他很怕遇到自己叫不出名字的人,那樣就會非常危險。

「三條君,你怎麼回來了?」怕什麼來什麼,兩名強壯的日本軍人停住急匆匆的腳步,一起回頭看著黃向東。

黃向東根本不認識這兩位,只好硬著頭皮舉手打招呼。他希望那兩名軍人有急事在身,打個招呼就走了,可事與願違,兩人偏偏折返方向,朝他徑直走過來。「你不是被石井部隊調到中國哈爾濱去了嗎?」其中一人疑惑地問。

這人長得虎背熊腰,臉上稜角分明,說話聲音中氣十足。黃向東心裡就先矮了三分,他盡量挺起胸膛,笑道:「是啊,可有些資料還放在這裡,我特地飛回日本來整理一下,過幾天還得帶回去。」

兩人都「哦」了一聲,「還以為你放棄了那麼好的地方,又回這裡來了。哈哈哈!」另一人不無嫉妒地說:「你的運氣真好,能調到石井部隊的人,讓我們很羨慕啊!」

黃向東怕言多必失,於是打個哈哈道:「別這麼講,說不定隨時還會把我調回來,那時可能就換成你們了!我先去辦公室整理文件了,有機會再聊。」說完抬腿就走。

「喂,等一下,你說話的聲音怎麼變了?」那強壯軍人一把將黃向東拉住。

黃向東頭髮倒豎,連忙說:「哦,在中國染了風寒,咳嗽半個多月,嗓子有點壞了。」

「怪不得,從石井部隊回來,整個人都變得不認識了,哈哈哈!」黃向東見這人語氣中透著諷刺和嫉妒,也就不想再和他們多廢話,笑著點個頭就轉身走開。

那兩人看著黃向東的背影,臉上露出不屑之色,「調到石井部隊的人都這麼神氣嗎?」

進入研究所主樓,穿過走廊到中院,再向右拐到西側樓,到三樓後再左轉第二間辦公室,門上有寫著「三條洋平」字樣的標籤。黃向東在心裡默默背著這條路線,為了避免再次和「熟人」相遇,他從皮包里拿出那份報紙假裝看得入神,只用餘光偷偷看路。

這招果然管用,黃向東用餘光看到有好幾個人明顯認出了他,但並未打招呼。他心中暗喜,從西側樓順利上到三層,左首第二間辦公室門口果然貼著標籤,黃向東掏出那把鑰匙剛要去試著開門鎖,隔壁辦公室房門打開,兩名穿白色工作服、戴眼鏡的男人交談著走出來。他們看到黃向東都愣了,黃向東不知道三條洋平是否認識這兩人,只好微笑著點頭示意。

「你是誰?」其中一個較年長的人問。

看來互相都不認識。黃向東說:「我是三條洋平,之前是這裡第六研究課的成員,今年四月從這裡調往中國哈爾濱滿洲防疫給水部隊,有些資料存放在辦公室,這次回國是特地來取的。」

那年長者「哦」了一聲:「原來你就是三條君,剛才守衛士兵打電話來報告,說你要來取什麼資料。太好了!我叫河野幸之,是新上任的所長。」

旁邊站著的白胖男人笑道:「三條君,在石井部隊待了幾個月,連舊同事都不認識了?」

黃向東這才回憶起在厚冊子中有這白胖男人的資料,他是副所長松下久森,連忙說道:「松下副所長說哪裡話,我還以為河野所長是您的客人,你們正在談公務,所以就沒打招呼。」

河野所長說:「你回來得正好,京都帝國大學醫學部新分配給研究所一些實習生學員,現在所里人手緊缺,沒有高級軍醫能抽出時間來給他們培訓。你也是醫學部畢業的,對細菌又有獨到的研究,就先幫我給這些年輕人講講課,怎麼樣?」

「哦……不好意思,所長先生,我今天有些不太舒服,明天行嗎?」黃向東連忙推辭。

松下久森走過來攬著黃向東肩膀,「沒關係,最多三十分鐘。那些充滿活力的實習生不好打發,你就隨便給他們講點東西就行!喂,西川,快去總務部,讓紫彩通知所有實習生,馬上到會議室準備培訓,就說關東軍滿洲防疫給水部的三條洋平少佐來給他們上課!」松下久森隨便抓了個從走廊經過的人命令道。

兩位所長不等黃向東再說什麼,就左右夾著他朝一樓走去。黃向東心臟怦怦亂跳,心想這可砸了,我哪會講什麼課?但看現在的情況很難脫身。來到一樓會議室,河野所長從文件夾里抽出幾張文件對黃向東說:「實習生馬上就到,這是大概的培訓內容,你隨便發揮一下,講講就行。」說完他就走了。

黃向東無奈地接過文件,解釋著:「松下副所長,我今天還要去醫院檢查身體,改到明天可以嗎?」

「可我已經通知下去了,只需半個小時,你就算幫研究所的忙,內容也很簡單,就隨便講講細菌生物在戰爭中的用途,不需要備課。」松下久森笑著說。

黃向東還要推辭,這時有十幾名穿著深褐色襯衫的年輕男女向會議室走來。松下久森道:「你看,學員們來得多快,還有幾分鐘到齊,你先看看材料,隨便講一會兒就行。雖然沒當過老師,但對你這種京都帝國大學的高才生來說,很容易的。喂,你怎麼變白了?看上去也不像以前那麼咄咄逼人了,看來,在石井部隊混過的人就是不一樣啊!」

「哦……沒什麼,在中國患了風寒,天天在醫院裡休養的緣故吧。」黃向東翻看了下材料,上面確實沒有太明確的講課內容,都是些關於生化武器前景之類的寬泛東西。不到十分鐘會議室里就坐滿了,至少有四十多人。黃向東擦了擦額頭的汗,松下久森把他強推進會議室,對下面的學員說:「諸位,今天機會十分難得,這位是原軍醫研究所第六課研究員,現調任關東軍滿洲防疫給水部第一部特別班的三條洋平軍醫少佐。他是該部隊創建者石井四郎少將最器重的帝國明日之星,正巧回國辦事,在我的請求下,他同意為大家上一堂培訓課,內容是『生化武器與細菌在戰爭中的應用』,請大家歡迎!」

所有學員都齊刷刷地站起來鞠躬,然後又熱烈鼓掌。這些學員看上去都不超過二十五歲,個個神色興奮,臉上寫滿好奇,看到黃向東進來,紛紛私下交頭接耳。黃向東把幾張材料平鋪在課桌上,他從沒講過課,但之前在開拓醫學院給日本教授高宮正樹當助手好幾年,這套程序和派頭倒也見過不少。

松下久森介紹完,詭笑著向黃向東使了個眼色,就開門出去了。黃向東咳嗽兩聲,心想我哪會講什麼課?他眼珠轉了轉,故意板著臉,嚴肅地說:「在座各位都是大日本帝國的未來和希望,很高興能看到你們投身軍隊,致力于軍醫事業。我沒有太多準備,就由大家提問,讓我來解答,怎麼樣?」

學員們互相看了看,低聲議論。黃向東生怕他們提出一些很專業的問題,於是補充道:「大家不要有顧慮,這裡沒有別人,有什麼問題都可以提出來,哪怕是與工作無關的事情。我過幾天就要回中國哈爾濱,不會把今天的培訓內容透露給別人。」

這番話看來起作用了,一名年輕小伙舉起手,黃向東點頭示意,那人站起身問:「請問三條前輩,您在哈爾濱滿洲防疫給水部的待遇好嗎?」

黃向東愣了,萬沒想到居然有人提這種問題。看著這小夥子的臉,雖然年輕但顯然營養不足,看來戰爭中的日本緊縮衣食,直接影響到這些年輕一代的生活質量。他問:「為什麼會提出這個問題?是聽到什麼傳言嗎?」

「是的,聽軍部的人說,大日本皇軍中,待遇最好的就是滿洲防疫給水部隊,聽說他們每天都能吃到一塊肉。」小夥子直言不諱,旁邊的學員神色緊張地看著黃向東。

黃向東笑道:「沒錯,但你只說對了一半。」看著大家臉上的疑惑,他繼續說,「滿洲防疫給水部隊承擔著艱巨的任務,需要大量高蛋白的營養品來培養細菌和養活試驗生物,所以有人誤解了。其實,我們吃的東西還沒有那些動物和細菌好呢。」

大家都笑起來,氣氛稍有緩和,學員們也不像起初那麼拘謹。又有一個女孩提問:「請問前輩,我們為什麼要研究用細菌作戰,難道大日本帝國的軍隊還打不過落後愚蠢的中國人嗎?」

「這個……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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