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第一節

那天下午突然出現很多手機用戶電話無法接通的情況,集中高發在一個縣城。董延明非常有幸地就身在該縣城的上級機房。

事故出現後,從總部到分公司辦事處,所有涉及到的網元部門全都組織起來,迅速成立了攻關小組。這事件從表面上看和小蔡碰到的那次完全一樣,但是通訊領域就是這麼奇怪,看似一樣的結果往往都是不同網元不同原因造成的。

從前董延明在總部也觀摩過攻關小組通宵達旦地工作,當時就看見高守他們跟平時一樣寫寫畫畫開會討論,等真在現場了才知道這種小組壓力之大、範圍之廣、響應速度之快。

速度有多快呢,客戶從投訴問題到電話會議開通不到十五分鐘,董延明進到電話會議專線的時候裡面也就七八個人,不過BAR的人居然還沒有參與。

他自報家門,「董延明,在現場機房」,線路里的人馬上哇的一聲,「現場居然有人啊!」。然後在現場的董延明就要不斷解答那些不在現場的人的問題,為他們提供參數,幫他們運行命令。一段時間後,大家已經排除了外力因素,斷定就是公司的產品出了問題,但是是什麼問題呢?最有可能的是BAR以及和BAR介面的網元CVF。

CVF那邊的是個女人,一口咬定是BAR的問題,可是BAR這邊的人居然半個小時了還沒有上線,這女人跟起鬨似的來來回回地說:「跟我們沒關係啊,是他們的事啊,跟我們沒關係啊,是他們的事啊……」

董延明聽了半天電話會議,也分不清楚誰是誰,但是CVF那個女人還是聽得清楚了,「肯定是BAR的問題」這種話也能聽清楚。他馬上分辯說,這不可能是BAR的問題。然後就列舉了幾條證據,大意是如果是BAR有問題,應該出現什麼什麼樣的癥狀,但是實際情況和現場參數是什麼什麼樣的,絕對不是BAR的問題。

CVF那邊很堅持,說:「又沒有代碼你知道什麼呀,你就瞎說吧。」

董延明大怒,差點摔了電話,大聲說:「我就是BAR的開發人員,我開發的我怎麼不知道!別的不敢說,這個問題我就可以肯定,這個事情絕對不是BAR的問題!如果是BAR的問題,我以後倒過來走!」

線路里很多人都開著電話忙別的事情,只有幾個人竊竊私語,CVF那邊聲音稍微大一些,說,別聽他的,趕緊去聯繫BAR的開發人員來定位,肯定是他們……

董延明說:「你說什麼?我就是BAR的開發你聽不到啊,有話跟我說,喊什麼人喊人!現在我們在幹什麼呀?推卸責任啊?你推我推都他媽別承認,等明天問題沒解決一塊死了算球!」

他出差時間長了,連算球這種方言都學會了。這時候電話里有個人說話了,他說:「BAR的兄弟,你是在現場嗎?」

董延明答應了一聲,那人又說:「脾氣挺大呀你。」

董延明辯解說:「我這是出差憋……不,我不是脾氣大,是有事說事,不,我是就事論事。你們非要等BAR的人來也沒關係,反正找不到我的責任,願意浪費時間那由你們,拉大鋸唄。」

這時候CVF的女人又出來說了一句:「肯定是BAR的事,肯定的……」

先前說話那人不耐煩地說:「宋迎春你不要搗亂了!哎,BAR的兄弟你是開發人員是吧,你能確定這個問題對不對?我們不是推卸責任,只是公司的流程上也要求所有相關網元的支持人員必須參與,所以呢我們還是要等BAR的人到了才能下結論。現在就麻煩你了,多注意觀察現場環境,多收集現場數據,畢竟你人在現場就是代表公司……」

董延明讓CVF的女人氣得青筋暴跳,他還沒遇到這麼勇於推卸責任的,他還以為都是一個公司的人,凡事都是互留臉面,第一次遇到這麼赤裸裸的、像孩子耍賴一樣的「就賴你,就賴你」。不過另外那人一說話,董延明也冷靜了,感覺這個是個領導,也收斂了不少,心想,天塌了老鞏頂著,我替BAR出什麼頭啊。

之後就是大家亂糟糟的討論,要求董延明做這個做那個,半小時後BAR負責支持現場的人上來了。董延明居然都不認識這個人,不過那人也是經驗豐富,聽了些參數就很直接地斷言這不是BAR的責任。

大家依舊在電話裡面吵來吵去,一晃就是幾個小時,董延明就守在機房裡餓得頭暈眼花。一直到下半夜還沒個結果,董延明握著的電話已經開始發燙了,他實在受不了了,大聲問:「誰還有想知道的參數、想運行的命令,趕緊告訴我,我快餓死了,我想要吃飯了。」

電話里馬上靜寂無聲,也沒個人體貼地說句「那你快吃飯吧」。董延明忿忿地又說一遍:「有沒有我乾的事,有沒有了?沒有我吃飯去了啊!」

又沉默了半晌,聲音貌似領導的那人慢慢地說:「現場的兄弟,你先吃飯吧,不過手機要保持開機,有時候還是需要你在現場的支援……」

董延明走出運營商大樓,已經快凌晨了,外面哪還有吃飯的地方,找了半天找了個燒烤攤,也就剩下一些豬腦花之類的東西。

董延明吃完飯回酒店睡覺,早上醒來抓起手機沒發現有未接電話,這才放心,到了運營商機房,看看所有人都面色如常,心裡更鎮定,抓住運營商的技術人員一問,人家也說不清楚,但是知道是解決了,問題出在更上一層機房的什麼卡還是什麼板的。

董延明也知道這幫人都四六不懂,但是一聽問題解決了,又是通過更換什麼卡什麼板也推斷出不是BAR的問題,他懸著的心也落下了。

事後客戶依舊投訴了公司,影響幾萬人半天的通話畢竟不是小事。公司內部的郵件也依舊是前方傳來勝利的喜報,幾個人名字寫在上面。

這事情讓董延明覺得索然無味,就好像剛看見一個落水兒童還是失足少女的,他這裡剛一驚,那邊「嗖」的一聲已經被人救起來了。

這個比喻並不恰當,但是他也找不到恰當的比喻了。他本來是不希望BAR出事,事發的時候他還驚慌得心跳加速,但是事情一過他腦子裡縈繞的卻全都是吳海波、小蔡怎麼力挽狂瀾力扶大廈、怎麼火中取栗、怎麼為人稱頌。年輕人誰能不好高騖遠,誰不願意一步登天?

他從頭捋了一下昨天事情的經過,想搞明白是不是自己錯過了什麼,但是想了一遍之後發現自己根本什麼也做不了,這事情簡單到一句話就可以概括——出了事,開了會,解決了。我在哪裡呢?董延明苦惱地想,這事情裡面我在哪裡呢?全過程都有我,不過也可以都沒有我,媽的,搞了半天老子還是個可有可無的角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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