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第三節

BAR最近發生了幾件大事,一件事情是一個兇猛的謠言悄悄流傳——老丁要離開BAR了,一件事情是小成被調到一組去了。

頭一件事情完全沒有預兆或者理由,但空穴來風事必有因。因為涉及到大領導所以有些犯忌諱,大家不太議論這事情。

至於小成這事情就有些糊裡糊塗了,高守只是有一天突然通知他,他被轉移到一組了,即刻生效。之後不管小成怎麼問,高守都一臉無奈地說是老鞏的安排。不過好在大家都在同一個項目里,座位也相距不遠,除了心裡稍微有些不爽外,生理還是沒有什麼變化。

V8繼續進行了一周,大家手裡的規格寫作進度各不相同,快的寫完了,慢的連十分之一都沒有完成。李茂川不想等了,快刀斬亂麻把每個人的規格都分配下來,與之一同分配的還有緊迫的完成日期。頓時BAR全員陷入癲狂的氣氛中,不知道有多少人暗暗地詛咒李茂川喝水嗆死吃飯噎死。

李茂川那張佃戶老農一樣的臉上倒放出光彩了,每天都穿梭於他下屬們的座位間,滿臉新聞聯播里最常見的笑容,親切詢問進度。大家對他心懷憤懣,也用自己的方式反抗著他,色厲內荏的橫眉冷對,無計可施的苦苦哀求,李茂川一面享受權力的快感,一面憂心工作的進展,在眾人忽冷忽熱的態度里感受著冰火的溫度。

這樣又過了一個星期,工程的進展卻變得完全模糊了,李茂川每次詢問大家的完成情況得到的答案都是千奇百怪的。這也難怪,就好像搬運工,當他搬一車貨物的時候他可以告訴你,兩個小時就搬完了。但如果是面對一座大倉庫,他估計今天告訴你三天、明天告訴你五天、後天告訴你十八天,再問他說不定又改回九天。李茂川面對的就是一大群這樣的搬運工,因此他的時間計畫EXCEL表格改了又改,最終自己都氣餒地承認沒辦法統計了,這個項目計畫在他面前變得面目猙獰不可預測。

對項目管理者來說,不可預測的危害恐怕是要大於延期,因為延期還可以做出補救計畫,但是不可預測往往只能期待運氣,尤其是如果該項目管理者還需要時刻面對著一個非常喜歡指手畫腳的領導的時候。

老鞏的手指甲在桌子上有節奏地敲,低頭沉思片刻,抬起頭目光堅定。他總是一副胸有成竹的樣子,尤其是對李茂川這個會把他說出來的每句話都嚴格執行的人,他更要表現出自己超出一般的管理能力——雖然這種表現很無聊,因為他所要表現出來的能力,只能證明他可以勝任比他還低兩級的崗位,但是人的虛榮心就是這麼奇怪。

老鞏說:「茂川,你這麼安排不行,壓力太大,如果逼迫他們時間長了,他們肯定破罐子破摔,虱子多了不咬,債多了不愁嘛。」

李茂川心裡委屈,心想:這不是你讓我簡單粗暴、快刀斬亂麻把任務分配到人,給他們壓力,逼他們加快嗎,你自己說沒有壓力就沒有動力嘛。

老鞏接著說:「但是你既然已經把工作都安排好了,我也不會越俎代庖。這樣,你要適當地延長大家的工作時間,懂嗎,適當地延長,比如,硬性規定大家每天都要早九點到晚九點,我看最近有些人下了班就走了,他們工作都完成了嗎?」

倆人溝通的這個時間是吃晚飯時間,大家都去吃飯了,辦公室里鴉雀無聲,在老鞏的座位上李茂川正襟危坐,他說:「會不會太早了?而且……每天?這幫人還不造反了。」

老鞏搖搖頭說:「茂川,你這就叫、叫、叫……我跟你說,我們當年……不用說我們當年,你當年剛進公司的時候,九點鐘有誰走的?這幾年公司的風氣變啦,但是不代表我們不能撿起來。過幾天我會調西研的幾個人來,那是真正的鐵軍,你看看人家的管理,看看人家的素質,看看人家的自覺性。茂川,咱們現在工作非常緊迫,如果時間上不能保證,那什麼都不用提,乾脆散夥回家抱孩子好了。你是知道我們後面還有多少工作量,而且人都是有惰性的,如果咱們把工作分給兄弟們就不管了,靠他們自覺的話,我去他媽的,過五年這些工作也做不完啊,對不對?我知道你擔心兄弟們的情緒,但是這就要看你的能力了,你要讓大家拿出自己的潛能,兄弟們都是年輕人,年輕人自制力弱,所以需要你不斷地鼓勵大家、帶動大家,火車跑得快全靠車頭帶!你李茂川就是這二十多個人的火車頭,你指哪大家打哪,我把這二十多人交給你,就是對你有信心,你能做好,咱們BAR將來就是你帶領兄弟們打下來的天下,我們BAR的歷史上就有你李茂川的大……」

老鞏的意思很簡單,他需要工作時間的保證,當任務多到連他也覺得無法控制的時候,只有足夠的工作時間才可以讓他覺得安心。

李茂川躊躇不語,他倒不介意延長工作時間,而且他每天在公司待的時間肯定超過老鞏希望的時間,所以這對他來講完全不是問題。他擔心的是同事們的情緒反彈,因為最近工作上的安排讓很多人對他表示出極大的不信任,高守就數次在他面前暗示過,他的組員反映說李茂川的任務安排很不合理,甚至阻礙了工作進展。

坐在他這個位置上很尷尬,既直接負責了項目管理,換句話說得罪人的工作量安排他來做,又不負責考評,換句話說就是沒有量化工作質量的權力。後果是他不敢逼大家太緊,緊了人家就去自己的資源經理那裡哭訴,一般遇到這種情況,資源經理都會暗暗默許自己的人「你能幹多少干多少,我給你打考評,你怕什麼」。

李茂川嘆了口氣,心想,自己雖然後面有老鞏撐著,但是大多數情況下管理的最後法寶居然還是要靠大家給面子,這不由得讓他理解了老黃從前的非分之想。

而這種情況他又沒能力改變,他甚至都沒有老黃當初提出給他考評權的慾望——老黃倒是提了,可是結果呢,老鞏答覆說,你不是有資格打評語嗎,你的評語要在這個員工的季度考評中佔40%或者80%的分量——這當然只是領導的理論。實際上怎麼樣,人家資源經理願意的話就把你的考評語當做得罪人的擋箭牌,不願意就把你的考評語當成收買人心的墊腳石。

老鞏看李茂川猶豫,就鼓勵他說:「這事就這麼定了,你不要擔心大家習慣了彈性工作制,不喜歡九點上班,我私下告訴你,部門最近馬上就會有相應制度出台,你儘管放心……兄弟們實在是太散漫了,也確實需要緊緊了。」

彈性工作制是說研發人員保證每天工作八小時的情況下可以將上班時間延後一個小時,也就是九點上班,你卻可以十點鐘前到,但是月底計算工作時間的時候要保證每天都有八個小時的工作時間,也就是說早上晚來可以用晚上加班來沖抵。因為工作比較忙,所以大家晚上都有加班,因此早上晚點來一點不會影響每個月的工作時間,所以這個制度變相地成了研發的福利。

但是有一天,產品線的二號人物鄧總九點半在樓下發現一堆一堆的BAR員工,拎著報紙拎著包子,晃晃悠悠地來上班,見到他還睡眼惺忪毫無愧色,頓時大怒,「就跟一幫國民黨匪兵一樣散漫」,鄧總這麼說。這事情直接催生了老丁發布命令,要求BAR全員在部門內取消彈性,必須九點鐘上班。這個制度推出自然遭到大家在背後以及郵件上的口誅筆伐,但是也只能是無可奈何地接受。

緊跟這個制度,李茂川也推出了V8項目內的強制性的下班時間制度,甚至一反常態地要求大家,如果想要提前走,必須要得到他和資源經理的雙方面同意——這同樣被大家口誅筆伐一番便默默接受了。

這樣,V8的開發大幕,在工程進行了幾星期後,才算真正地緩緩拉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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