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第三節

老鞏在BAR產品里掀起了新的整風運動,起因還是上次V7代碼出問題那次開的會。那次會議很多人都遲到了,老鞏想,我召開會議都有這麼多人遲到,如果是下面的人開會那遲到的還少得了?一個人一次會議遲到十分鐘,十個人就是一百分鐘,如果是一個人一天開一個會,那麼一個月下來,整個BAR產品兩百來號弟兄累計就浪費了、就浪費了……

這都是高守在業務組例會上給大家透露的信息,實際上落實到紙面上,老鞏的要求就只有兩條:一、以後任何會議的開會時間都必須準時,任何人不得遲到,各組一定要制訂相應的督促制度;二、這個督促制度,老鞏本人建議,可以以罰款的形式來督促大家嚴格遵守時間觀念。

高守說完,便問大家怎麼看,大家都沒了詞,只能面面相覷。高守說:「那這樣吧,部門的要求我們也不能不遵守,況且這些要求又並不離譜。實際上,遵守開會時間本來就是應當應分,這不光是提升效率的問題,也是對會議召開者和每一個參與者的尊重。這個……罰款又不好定……那就果凍吧。以後每次開會遲到者都自動上繳一包果凍,大家分享。這個,有人有意見嗎?」

大家都不說話,高守就又說:「如果大家都無異議,那麼這件事情就這麼定了,如果有不同意見就馬上提出來——老鞏說的也不一定就對,我說的那就更不一定對了。要是有意見不說,那你就肯定要被忽略,那就是那個誰,魯迅吧,還是誰說的,那個沉默的大多數。」

他這麼一啟發,董延明就蠢蠢欲動,他也覺得不提出自己的意見就一定被忽視,你想要被人重視,就要表達出自己的看法,做沉默的大多數久而久之就會習慣被人牽著鼻子走,而且一旦被人忽視再想讓人重視就有些難了。不過他張了張嘴卻什麼也說不出來——說什麼呀,對這個事情他是一萬個同意的,因為每次開會大家都習慣性地遲到十來分鐘,彷彿不遲到就無法表現出自己工作勤奮,越是要開會大家越是捨不得放下手裡工作似的。董延明卻是個很有時間觀念的人,每次開會他不是第一也是第二到,每次都要等十幾分鐘的時間,早就對此滿腹牢騷。

高守看大家繼續沉默,就點點頭說:「那這事情就這麼定了,既然現在大家都同意了,咱們就嚴格執行,而且這條規矩執行到某個人的時候,我就不希望有人在那個時候跳出來反對,因為你現在已經同意了。」

後來再開會的時候就基本上沒有什麼人遲到了,大家提前十分鐘五分鐘就走,很少有人在座位上磨嘰磨嘰。

董延明不由得感嘆,原來人的惰性也不是不可以戰勝的呀。

再後來,有人遲到被懲罰則完全是因為部門的另一個會議制度推行——老丁也突然不甘人後,繼老鞏的要求之後,也要求各個組每周一上午九點鐘召開周例會。

本來華為的開發人員是有一小時的彈性工作制,早上可以十點鐘來上班,少工作這一個小時可以在下班後通過加班補回來。這個制度可能是公司內為數不多的讓人交口稱讚的制度,但是這個制度也讓大家養成了對上班時間很放鬆的習慣。而且,周一早上……上過班的人都知道,那是一周內最痛苦的早晨,所以大家在這一天的早上往往起得比較晚。

老丁這個制度一推出,高守就把下周例會的會議室訂好了,時間自然是九點鐘開始,結果到了當天,一批人遲到或者沒到——徹底忘記了。後來大家痛快地買了果凍,嘻嘻哈哈地吃了,都說老丁這個制度分明是坑人。

老王也突然變成了好事的人,要求各個資源組不定期召開民主生活會,而且從即日開始,一周之內必須召開第一次民主生活會。

高守也馬上訂了周二晚上七點半到九點的會議室,要求大家無不可抗因素必須參加。董延明是個愛想事的人,覺得這是個不正常情況,最近部門三個老大一反常態的頻繁發號施令,就好像地震來臨前老鼠蛤蟆之類的反常舉動。他在中午吃飯的時候說出這個想法,結果被大家嗤之以鼻——領導能有什麼事情呀,肯定是吃飽了撐的,拿大家涮著玩。

大多數人看待自己不同階層的人的時候,總會有「夫復何求」的想法。這就好像很多孩子一門心思要當明星,做技術的玩命地想做市場,當小兵的削尖了腦袋想做領導一樣,似乎夢想中那個位置的生活是沒有煩惱的。可是往往明星也好領導也罷,在被別人用「夫復何求」的目光打量的時候,心裡想的卻是「知我者謂我心憂,不知我者謂我何求」。

民主生活會上高守跟大家解釋說這個會的由來——一般情況下,除了黨政機關之外,很少有私企會有這麼有中國特色的活動——他說,最近產品線的幹部部做了一個調查問卷,根據反饋的結果,基本上可以推斷出我們部門存在著上級和下級溝通不暢,甚至部門內的組織氛圍很不透明、很不民主這樣的問題。

大夥都愣了,不知道為什麼開發部門內要有民主,也不明白溝通不暢究竟是指什麼。高守解釋說:「這意思就是大家有意見只能憋著,不能快速有效地反饋到直接主管那裡,這與公司優秀的管理制度是相悖的。所以,老王和老丁強調了周例會和民主生活會的重要性,周例會就是訴苦會,有任何工作上的困難要及時和資源經理——就是我,我叫高守,哈哈,跟我反饋,民主生活會就是罵娘會,大家有任何不爽不痛快的都發泄出來,不要憋著藏著影響工作,隨便什麼都能說,不光是工作方面,生活方面也可以。」

大夥都笑了,高守又說:「罵娘會這可是老鞏說的啊,這不是我說的。」

高守這一解釋,董延明想起頭一段時間確實有一個什麼調查問卷,他好像隨手填了些答案,依稀記得大多數都是對公司和部門不滿,難道就是因為那次的調查問卷才搞出這些事情來?

高守接著說:「反正民主生活會就是讓大家暢所欲言的,想說啥就說啥吧。會都開了,有啥意見就說吧,什麼不滿意的都可以說。本來老丁也要來,可是呀,他臨時開個會來不了,不過大家的意見會以會議紀要的形式讓他了解。這絕對是個機會,真的,讓他聽聽我們群眾的呼聲,老是我一個人提意見領導也不信啊。都說兩句吧,每次開會就跟我做演講一樣,說說,說說。」

會議室裡面坐了二十來個人,在燈光照射下一個個面色都被照得慘白,兄弟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噤若寒蟬。高守撓撓頭說:「你看,又讓我重複了,都成祥林嫂了我。你們老是有話不說就要被忽視,有意見不提那誰會當你們有意見……」

宋江在一旁附和說:「說呀,你看看,都是沉默的大多數。延明怎麼不說了,天天就你話最多。」

其實每次開會董延明的話都挺多,但都屬於插科打諢的廢話,真讓他說實質性意見的時候,他特別想表現卻又說不出什麼來,再加上他覺得高守最近對他不怎麼待見,更加不太敢說話了。他搖了搖頭,厭惡地看了眼宋江,但是瞥到高守居然也殷切地看著他,就立刻來了精神,大聲說:「我覺得吧,我們部門女生太少了,太影響工作積極性了……」他說了一半大家就笑成一團,他看見高守搖了搖頭,頓時心裡就有點緊,然後突然之間產生了一種厭惡感,覺得自己怎麼跟宋江一樣成了高守的應聲蟲了,何必這麼在意高守的態度呢。

他頓了頓,等大家笑過了,說:「女生這個問題跟計算機專業的大環境有關,也不是我們部門能控制的,畢竟比例就這麼樣,我也就隨口一說活躍氣氛……其實我覺得我們部門的活動很有問題,有活動是好,畢竟身體是自己的,我們大家工作的時候又不注意姿勢,你看小成最近就經常脖子痛,經常鍛煉肯定挺好,你好我也好。笑什麼笑?我說真的。但是公司強制要求,而且跟個人績效掛鉤,這我覺得就是很無聊也很無恥的事情,憑什麼在考評裡面佔十分,憑什麼我不參加部門要求的活動鍛煉就扣我的分,憑什麼把活動安排在晚上還要求我參加?公司可只付給我八個小時的薪水。哎,老大,我上個季度是不是因為這方面被扣了八分才得了C的?」

高守笑了笑,擺手說:「你這個績效結果就不要跟大家討論了,畢竟這是個比較敏感的話題。不過,延明這就說得不錯,哎,這就叫言之有物,那個什麼,有的放矢嘛!這個活動的事情我也覺得不合理,我就是我們四季花城那個健身中心的會員,我都已經可以去那裡健身了,那我為什麼還要參加部門的活動呢?這有點脫離自願的意思了。這是第一條,我記下了,關於這個我會跟老丁強烈建議的。」

董延明說的活動是他們組每周三的羽毛球活動,原則上要求大家必須參加的,如果不去要被扣分。董延明本來還挺喜歡玩的,後來覺得「這是部門強制我去的」就偏不去,結果季度考評這方面的十分就只有兩分,他大為光火。

董延明被高守鼓勵了一句,還是忍不住欣喜了陣子,於是接著說:「還有啊,我們上次那個緊急版本開發,天天加班,結果到了周末老鞏不讓我們報加班,我當時真不想幹了,沒勁透了,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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