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三章 牽著羔羊的鼻子走

一個二十七八歲、容貌姣好、全身被名牌包裝、散發著淡淡香奈兒味道的年輕女人坐在電腦桌旁,她的面前攤著一張大樣,按著大樣一角的細嫩的左手無名指上,戴著一枚閃閃發光的碩大的鑽石戒指。一眼就能看出,這是一個追求時髦、貪圖享受、養尊處優的女人。她讓我內心不由滋生出一股很不好的情緒:妒忌而又怨恨。

我立刻認出她就是小哥哥的妻子陸雪。雖然我們從未謀面,但她卻像一個交往密切的朋友讓我沒齒難忘。

自看到報上那則啟事起,陸雪這個小哥哥唯一還活在世上的至愛常常讓我寢食難安。為了自己能更好地活著,我不得不瞪大眼睛緊盯著她的一舉一動。雖然陸雪居住在遠離白雲市的A市,但我仍然不敢對這顆定時炸彈掉以輕心。此前,那些罪有應得或是受罪有應得者牽連的人死於我的雙手之後警方都用「事故」作結論,從而讓我一次次從地獄的門口逃脫。但小哥哥的失蹤卻作為懸案放在白雲市刑偵大隊的檔案櫃里懸而未決。如果不是我金蟬脫殼如迅雷不及掩耳,可能早已身陷囹圄。

當吳建失蹤案在我天復一天的艱難計算中接近死檔的終點時,這對我來說,就像摘掉負重多年枷鎖的囚徒一般——上帝保佑,我得救了或是馬上就要得救了。然而,不等我暗自竊喜的心境維持二十四小時,可怕的幽靈便開始在我周圍徘徊了——馬森在電視上露面不久,陸雪的名字便出現在《城市生活報》的責編欄上。不過,陸雪兩個字半點也不顯眼,擠擠巴巴地和網址連在一起,一般讀者根本就不會留意,更不會去想她與吳建失蹤案有著怎樣的關聯。這個世界人頭擠擠,重名重姓者多如牛毛,上網查詢陸雪兩個字恐怕會有成千上萬個陸雪冒出來。但我卻神差鬼使地發現了這個名字,就像在睡夢中被驚醒突然發現小偷正在自家行竊一樣,我的心幾乎要跳出喉嚨。

「您的大樣看完了嗎?」我朝年輕女人走過去,「夜編室就剩我們兩人了。」

陸雪一驚,努力將自己的思緒拉回到現實。她本能地把大樣往自己的眼前移了移。然後目光才從大樣上挪開,抬頭看著我說:「啊,剛校完。」

「要我幫您送到總編室嗎?」

「謝謝!不麻煩您了!」也許陸雪發現站在自己電腦桌前的這張臉雖然陌生,卻是美麗而又熱情的。因此,她被深深地打動了。於是,對人並不謙恭的她一反常態地站起身問:「您是新來的?」

「是的。調到報社才一個月,今晚第一天上夜班。」我亦彬彬有禮地回答。我堅信我給陸雪種下了極其美好的印象。

我們很合拍,居然像老朋友那樣攀談起來。我想我那像春風拂面般的笑容已讓陸雪痴迷,她禁不住開始仰視起我來。

怎麼說呢?有時一張漂亮而又生動的面孔很容易讓素昧平生者產生好感。陸雪幾乎是在一瞬間便和我走近了。我倆簡直是一見如故。

「如果您不介意的話,我們彼此用『你』來稱呼好嗎?」陸雪說。

「我當然不介意。很高興我們成為朋友。」這是我的真心話。

我想,此時恐怕連陸雪自己都奇怪怎麼一下子會變得愛說話了。據我了解,她調來報社後從沒對某位同事講過這麼多話。大家背地裡談論起她來,都認為她是個沉默寡言、不苟言笑的冰女人。一個人同異性相處時,努力表現自己的聰明才智,大多是因為愛;與同性相處時也如此這般,則是為了得到友誼!眼前的陸雪就像不諳世事的小女生一樣想博得我的賞識,自然是期望著成為我的知音。

我倆正聊著,突然一陣手機鈴聲大作。

「不好意思!」陸雪朝我抱歉地一笑,趕緊拿起桌上的手機,並且壓低了聲音。

在這三更半夜,給她打電話的人會是誰呢?一個男人?她的情人?我邊知趣地從鄰桌拿起一張舊報翻著,邊警覺地支楞起耳朵。

聽不清對方說了些什麼。好半天,陸雪才冷冷地從嘴裡蹦出兩個字:「還行!」接下來,對方似乎提出了什麼要求或是建議,惹得陸雪忙壓低嗓音連聲說:「什麼?你在樓下?不,不要上來……我覺得這樣很好!」與此同時,她還拿眼睛的餘光覷著我。

我見狀趕緊踱出夜編室。我不想讓她產生丁點兒反感。

我站在門外,竊聽著夜編室內陸雪時斷時續的話音,莫名地感到一陣說不出的悲哀。是為小哥哥!這個以失蹤者愛妻面目出現的女人,不惜用五萬元賞金尋找她的丈夫,背地裡卻跟別的男人偷情……

我回到夜編室時,陸雪已接完電話。就像被人窺到了深藏的隱私,她窘迫地望著我。這讓我更堅定了自己的判斷——給她打電話的人,與她有著非同一般的關係。

按常規,校完的大樣送到值班總編輯那裡之後,我們就該去報社餐廳吃夜宵了。但為了快些接近獵物,我先是對報社餐廳的飯菜質量抱怨了幾句,接著就提出請陸雪吃夜宵:「廣華大街拐角有一家叫『好再來』的通宵小吃店,別看名字不怎麼樣,那裡的蘇州蟹黃小籠包可是棒極了,還有雞絲小餛飩和黑芝麻桂花餡的湯圓也很是美味可口。管保你吃一回終生不忘。」我誇大其辭地說。

「今晚恐怕不行……我想早點回家。」說這話時,她顯得心事重重,也許是因了那個電話的緣故。

「沒關係,那就改日吧!」我半點沒有勉強她的意思。但我接著又說,「一會兒你怎麼回家?是自己開車還是愛人來接?」

我的話一下把陸雪的心緒搞亂了,她不知所措地盯著無名指上的鑽石戒指,還以為我是看到了這一婚姻的標誌才問的:「啊……不,我是一個人……打車回去!」

「你住哪兒?」

「翠微花園。」

「好遠的路啊,今晚我送你回去吧!」我覺得自己熱情得就像一團火。

這是一個讓陸雪始料不及的建議:「這……太麻煩你了。」她大概覺得總是拒絕別人的好意會讓人覺得不近情理。於是,說了一句模稜兩可的話。

這一回我沒有讓步:「別客氣。就算是搭我的順風車。」我說著便回到自己的電腦桌上拎起手袋,朝門口走去。「我去發動車子。」

她沒有拒絕。我心裡暗暗竊喜。

等陸雪把大樣送到值班總編輯那裡,匆匆走下三樓時,我已將我的米黃色進口甲殼蟲轎車從地下車庫開出來,在樓下的停車場等她。

陸雪坐到副駕駛的位子上,隨手把肩上的一條淡綠色披巾扔到后座。

「你的車子真漂亮!」她用讚歎的口吻說。到目前為止。我在她的心目中應該是青春亮麗的。人、服飾和車子,一切的一切都是美不勝收的。

「是爸爸送我的生日禮物!」我信口開河。我發現對付這樣的女人我可以以一當十。

「色彩也是你爸爸為你選的?」

「嗯,爸爸認為米黃色是我的幸運色。」

「的確,這種顏色與你的服飾搭配顯得很協調。你爸爸可真有眼力!」

我驕傲地笑著:「那是自然得啦!我和媽媽都稱他這位銀行家為藝術大師呢!」

陸雪的臉上再次流露出羨慕的神情。

我邊把車子駛向馬路邊說:「我已有四年的駕齡了。你可以放心地坐我的車。」

「這麼說你在大學時就會開車了?」

「大二的暑假拿到駕照。其實,我是跟爸爸學會開車的,那些所謂的駕校教練根本沒有教會我什麼。」我試圖將每一句話都化作利箭去擊中陸雪的軟肋。

「你真幸運!」她不由感慨萬千地說。

「你呢?你的駕齡應該比我還長!」我把右手搭在方向盤上,微微側過頭問。

陸雪臉上的神情不由黯淡下來:「我想過學開車,但一直沒有找到機會。念大學時,口袋裡的錢寥寥無幾,根本就支付不起上駕校的費用;畢業後經濟不是問題了,時間又變得緊張起來。」

「這麼說我算是幸運兒啦!」

陸雪真誠地補上了一句:「你本來就是幸運兒嘛!」

「好,借你吉言,我就做個幸運兒。」在一陣爽朗的笑聲中,我加速朝著翠微花園的方向馳去。

凌晨兩點。半個月亮清冷地掛在像是被畫筆塗成了煙灰色的天幕上,灑向大地的月光猶如蒙上了一層薄霧,陰鬱而又朦朧。此時喧鬧了一天的城市,終於進入了酣睡之中。像翠微花園這片新開發的住宅區,本來就地處偏僻的市郊,因此,馬路上車輛稀少,行人更是難覓蹤跡。

這時,陸雪開始喋喋不休地抱怨起翠微花園的周邊環境來。

我默默地聽著,始終沒有插話。隨著她的講述,我心裡開始盤算著別的事情。

汽車沉悶地駛過坎坷不平的一段路面後,不得不在一條狹窄的衚衕口緩緩地停下來。

「如果我沒猜錯的話,前面該是你詛咒的鍋餅衚衕了?」我看著正沉浸在怨懟中難以自拔的陸雪問。

「是它。你都看見了,艾思琳,這也叫人走的路嗎?」陸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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