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六章 走向死山

太陽已升到了天中央,陽光變得強烈起來,一條條火蛇樣的光束直射到大地上,空氣中蒸騰著的一股股熱浪,肆無忌憚地襲向街市的店鋪和攤販。炎熱讓人們變得更加百無聊賴,男人們脫掉了上衣,光著脊樑聚在一起打葷插科;女人們看著買主稀少的蕭索市面,乾脆斂起叫賣聲,席地而坐,腦袋一歪,打起了瞌睡。只有蒼蠅們在熱浪中變得越發囂張起來,它們一群一簇地結成陣團,嗡嗡叫著,黑壓壓地蜂擁著向人群和山貨發起攻勢。這些飛蟲的入侵雖然讓人心煩意亂,卻也平添了些許生氣。

陸雪復又走在了充斥著慵懶的大街上。她的出現並沒將昏昏欲睡中的攤販們喚醒,這更加劇了她內心的落寞和孤單。她步履遲緩地在街市上慢慢走著,思緒常常被睏乏打斷,要不是還保持著身在異鄉的警覺,差一點就要融入攤販們的倦怠中去了。頭昏腦脹讓她很想躲在某個角落飽飽地睡上一覺。

有汗水從她的額頭上淌下來。她這才發現自己這身打扮在南方夏日的強烈陽光下是多麼滑稽可笑。

於是,她走進街南一家賣服裝的小店,為自己買了一套白色半袖T恤和黑色七分褲,並在小店年輕的女老闆為她拉起的一塊布帘子後面匆匆地穿到了身上。

「大姐的鞋子與這套衣褲不般配呢!」女老闆上下打量著從帘子後面走出來的陸雪,不適時機地將一雙鞋口有著淡粉色條紋的旅遊鞋遞給她。與此同時送上來的還有一個藍花蠟染布製作的桶形旅行袋,「不值錢的,20塊錢,圖個方便。要不,大姐換下的衣服鞋子就沒地方放了。」女老闆的臉上綻放著花一般的笑容,也不管陸雪是否同意,就將衣物殷勤地納入袋中。

脫掉盔甲般的衣裙和皮鞋,陸雪霎時感到清爽了許多,思緒也跟著活躍起來。她坐在木椅上系鞋帶的當兒,不知不覺間,腦海里又浮現出《我從未出生》中有關縣城描寫的章節。

「證據」應該沒有在縣城買過衣服。這倒是很符合吳建的性格。像他那麼講究品位的男人,決不會在縣城臨街簡陋的店鋪里購物。

系鞋帶的雙手滯在那裡不動了,陸雪凝神思索著。

當小說中有關縣城的場景在這裡得到驗證後,陸雪對「證據」曾出生在這裡,已深信不疑了。只是,小說中的「證據」與她的丈夫吳建之間有著怎樣的聯繫,她鏈接得仍很勉強。有可能是虛構的成份使她總是在半信半疑中找不著方向。

無論如何,她來到了這裡,並完成了對小說中一些主要內容的核對。剩下的便是小說中的最後一站——秀梅嶺了。小說中將所有謎底都留給了秀梅嶺,那裡既是「證據」童年的搖籃,也是他生活成長的地方,更是他走向犯罪的第一步……這是作者「證據」杜撰的地名,還是確實存在?陸雪有點拿不準。

想到秀梅嶺,緊迫感驟然降臨。陸雪匆匆地系好鞋帶,便從椅子上站起身。

女老闆早就笑盈盈地閃在一側,做好了送客的準備。

陸雪卻沒有就走的意思,她把旅行袋提在手裡,抬頭看了看外面的天色,回女老闆:「請問,這附近有個叫秀梅嶺的山峰嗎?」

聽到「秀梅嶺」三個字,女老闆臉上的笑意倏地退去:「大姐問它幹什麼,這多不吉利啊!」

「怎麼……」陸雪不由暗暗吃驚。

「那是座死山。」

「死山?」

「它已死去好多年了。」

「山怎麼會死呢?」

女老闆朝她擺擺手:「你別再問了,我可不願在店裡說死山的事兒,沾了霉氣不得了哇!」

「那……去秀梅嶺遠嗎?」陸雪問。

「遠。在大山裡面。不通長途車,搭出租的話,開得快也要走大半天。」

陸雪思忖了片刻,說:「大半天的路程,不算太遠。我現在搭上車,傍晚應該能到吧?」

「怎麼,你真要去看?」女老闆聽了陸雪的話後,臉上的表情就像聽見了喪鐘一般,呲牙咧嘴地嚷起來,「大姐,秀梅嶺可不是好玩的。你們外鄉人總喜歡看些稀奇古怪的東西,可也要有個界限啊!去死山是會被鬼魂纏上的,聽說那裡死了不少人。還有樹啊、小獸啊、鳥啊、花兒啊……都死了。鬼魂就在山上遊盪,正到處找替身呢……」

女老闆繪聲繪聲地說著,那份詭異聽上去讓人毛骨悚然。但陸雪不想打退堂鼓。只要秀梅嶺存在,不管它是活的還是死的,都必須親自跑一趟,去那裡弄個究竟。否則,這趟南方之行就不會有什麼結果。至少,她依然無法確定吳建就是「證據」,「證據」就是惡魔。只有小說中所寫一一對上號之後,她才能把「證據」的「罪證」交給警方。到那時,她再也無須害怕什麼,擔心什麼,隱瞞什麼。她可以坦坦蕩蕩地講出自己獨自南行的初衷,並請求警方的保護,而警方也不會再把她當作嫌疑人。本來嘛,一個女人在丈夫失蹤三年後,突然拿出一篇小說交給警方,並聲稱是她丈夫的「自傳」,有誰會相信呢?

「謝謝你的忠告。可我還是得跑一趟。」陸雪說著,就急急地朝著店門走去。

女老闆先是喊了她一聲,緊接著就追了上來,並伸出胳膊擋住她的去路:「大姐,你是不是以為我在胡說八道啊?」

陸雪看著一臉慍怒的女老闆,趕緊搖搖頭:「不,我沒那個意思。」

「那你怎麼就不相信我的話呢?」

「因為……因為我必須去那兒……」一時間,陸雪竟不知該如何解釋。彷彿做了愧心事似的,她只是小聲囁嚅著。

「唉,你讓我說什麼好呢?就是有天大的事,非去那兒不可,也不該是你一個女人的活兒啊!」女老闆悲天憫人地連連嘆氣,無奈地退向一邊。

陸雪滿是歉意地朝著女老闆淺淺一笑,大步走出店門。

租車很順利,只是,開出租的中年男人太精明,聽說要去秀梅嶺,向陸雪多要了一百塊錢。他說去秀梅嶺不吉利,人和車都會染上穢氣,這一百塊錢是準備回來請神婆消災的費用。陸雪明知這是宰客,但身在異鄉,人生地不熟,實在懶得同他計較,只得答應。

順利得到一百元意外之財的中年司機由此心情大爽。他手握方向盤,嘴裡哼著山歌,就像中了彩票般,一臉的喜氣洋洋,很快便將計程車駛離了縣城。

縣城近郊的山巒一座連著一座,且都不很高,看上去簡直是五顏六色,有的滿目青翠,綠郁蔥蔥;有的怪石林立,一片灰暗;有的綠黃相間,植被和荒蕪各半;更有大面積的山體裸露著,粘土和樹根、碎石組成的創面觸目驚心地豎在那兒,就像一個瘦骨嶙峋、無衣遮體的老女人那樣令人感到羞恥、難堪。

正如小說中所寫,這一路除了顛簸還是顛簸。車在崎嶇險峻、坎坷不平的山路上行進,不像是在跑,而像是貼著地面翻跟頭。車體被滾滾的塵土緊緊地包裹著,這煙霧般的塵土不僅阻擋了視線,還衝破車窗的密封條擠進來,塞進眼睛、鼻孔和喉嚨。陸雪一手抓著自己的旅行袋,一手蒙住臉。但還是被塵土嗆得不時發出一陣咳聲。

「也許我不該問你。可我心裡一直納悶,你去秀梅嶺幹什麼?多年前,那兒山青水秀的,還有個看頭,如今成了死山,怪嚇人的,你不是來找罪遭嗎?」計程車駛上一段相對平坦的路面時,司機邊開車邊說。

陸雪沒有回答司機提出的問題,卻講了另一番話:「聽說那是座死山,所以想來看看。我長這麼大,從沒聽說山還會死。」

「世界上萬物都有生命。一座山上的樹木被砍光了,山體被掏空了,草根被挖盡了,水源被污染了,它就壽終正寢了。就像人的頭髮被拔光了,手腳被砍去了,皮膚給剝下了,五臟給摘走了,他還能活嗎?」

「你形容得真可怕。」

「我年輕時是搞販運的,一年到頭,開著大貨車滿世界討生活,見過的死山可真不少。南方、北方都有,各種原因吧。過度開採砍伐,天災蟲災、環境污染……就像一場突如其來的災難一樣,一年前,山還是綠的,可一年後,變得光禿禿的,寸草不生了……」司機不無惋惜地長嘆了一口氣。

「那……秀梅嶺是怎麼死的呢?」陸雪試探著問。

「據說是起了一場天火。」

「天火?」

「就是那種莫名其妙的大火。你找不出原因,但整座山被點著了。」

「有人遇難嗎?」

「有。大火過後,警察從廢墟里找到一具殘骸,已經燒得面目全非,像根碳棒似的,連男女都無法辨認了。還是秀梅嶺原來的老住戶——一對吳姓夫婦認出她是他們的一個遠房外甥女。據說女孩當時才十幾歲,她的父母都在外地打工,把她一個人扔在山上,所以,才出了這樣的事。」司機慢慢悠悠地說著。

對於燒死「女孩」的事陸雪並不感到意外,因為《我從未出生》中的確有這樣的記載,只不過司機所說的女孩身份有誤,她根本不是什麼女孩,而是「證據」的母親。

讓陸雪大驚失色的是「吳姓夫婦」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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