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章 來自失蹤者的郵件

陸雪搬來白雲市,起初並不打算與馬森聯繫。只是,在搬到翠微花園後發生的一件事,讓她不得不在夜半驚魂之際倉皇地給馬森打了電話。

這事說起來簡直令人難以置信。都什麼年代了,居然還相信有鬼?可那天凌晨兩點,陸雪還真是遇見了「鬼」。

朦朧的月色中,下了夜班的陸雪剛走進鍋餅衚衕,背後突然響起「吱扭」的開門聲。她猛地回頭去看,只見一個細長的人影一閃,迅速地靠在朱紅門扇上,無論她如何喊叫,都一動不動……

這詭譎的一幕,不僅讓陸雪亂了方寸,慌亂中撥了馬森的電話,還讓她對自己搬來白雲市的初衷產生了動搖。

沒人知道她放棄A市國家級出版社優厚的待遇,調入白雲市《城市生活報》的真正用意。親友都以為她是為了尋找失蹤三年的丈夫才走出這一步的——按法律規定,失蹤案件超過三年仍無頭緒,就有可能被打成死案。因此,為了督促警方繼續調查,深愛著丈夫的陸雪遷入白雲市在情理之中。同時還給了她沉重的一擊,她甚至開始對搬遷白雲市的初衷產生了懷疑。

這當然不是真正的原因,至少不是全部的原因。她這樣做,其實是為了拯救自己日漸沉淪的情感世界。

然而,鍋餅衚衕的遭遇,卻像冬天裡迎面潑來的一盆冰水,讓她從頭涼到腳跟。她當然不相信有鬼,可那究竟是誰呢?既不攔路搶劫也不追上來,似乎只是想嚇她一身冷汗……

被各種詭異的猜測折磨得實在難受,陸雪終於把這件事告訴了艾思琳——她在《城市生活報》的同事,在白雲市唯一的朋友。

陸雪在夜班室初次見到這位比自己小几歲的女同事時,便對她著迷了。艾思琳簡直是她有生以來見過的最美麗的姑娘:她有高挑的個子,纖細的腰肢,玲瓏的身段和烏黑的秀髮,五官更是完美得如同上帝精雕細刻的傑作。

這位熱情似火的姑娘也是新調到報社來的夜班編輯,與陸雪一見如故——

「你的大樣看完了嗎?」那個在夜班室里初次見面的夜晚,艾思琳就以這樣的開場白,大大方方地朝她走來,「夜班室就剩我們兩人了。」

生性矜持的陸雪先是一怔,然後才說:「啊,剛校完。」

「要我幫你送到總編室嗎?」

陸雪這才發現站在自己電腦桌前的這張臉雖然陌生,卻是這樣的美麗高貴。兩人就這樣攀談起來。

「對了,我請你吃夜宵怎麼樣?咱們邊吃邊聊。」艾思琳熱情地發出邀請。

「今晚恐怕不行……我想早點回家。」說這話時,陸雪顯得心事重重。

「沒關係,那就改日吧!」艾思琳半點沒有勉強她的意思,「一會兒你怎麼回家?是自己開車還是愛人來接?」

艾思琳的話一下將陸雪的心緒搞亂了:「啊……不,我是一個人……打車回去!」

「你住哪兒?」

「翠微花園。」

「好遠啊,快到郊區了。今晚我送你回去吧!」

這個建議讓陸雪有些意外:「這……太麻煩你了。」

「別客氣。就算是搭我的順風車。」

等陸雪把大樣送到值班總編輯那裡,匆匆走下樓時,艾思琳已經開著一輛米黃色的甲殼蟲轎車在樓下的停車場等她了。

自那以後,艾思琳只要有空,就開車送陸雪回家。漸漸地,陸雪不由自主地向艾思琳敞開了心扉,向她訴說丈夫的失蹤給自己帶來的迷茫和單身女人生活的艱辛。這樣的時刻,艾思琳便像長者般勸慰她,幫她排解,並慷慨地向她伸出援手。

為了打消陸雪內心的恐懼,艾思琳不辭勞苦地陪她去鍋餅衚衕查看了兩次,甚至勇敢地打開了硃紅色大門。

「根本沒有什麼鬼影,這完全是你的幻覺。」艾思琳很肯定地說。

雖然某些地方仍存有疑點,但陸雪還是心甘情願地接受了艾思琳「幻覺」的結論,就像甩掉了一個大包袱,如釋重負地再不去想它。

然而,接下來發生的一切,卻讓她不得不承認,那不過是整台演出的一個序幕,一部小說的引子——

失蹤三年的吳建居然現身了,而且就藏在白雲市某處,正用他的筆記本電腦接連不斷地給陸雪發來郵件。

陸雪是在毫無徵兆的情形下收到吳建第一封郵件的。

這天上班時,百無聊賴的陸雪點開自己的電子郵箱,一封郵件讓她驚得差點兒從椅子上跳起來。那封郵件的落款赫然是「吳建」!

親愛的小雪:

首先,我要向你道歉。我並沒有失蹤,對不起!我知道你一直在找我,可我根本不值得你這樣做,更不值得你愛。因為你對我的過去一無所知——唉,我那不堪回首的往事啊!

已經三年了,求你別再找我了!就讓警察把有關我的一切全部抹掉。你現在最應該做的,是去法院申請結束我們的婚姻關係。

這三年來,淹沒在人海中,我感到了前所未有的輕鬆和愉悅。如果你還愛著我,請按我說的去做,讓我從這個世界上徹底消失吧。

我還有一個請求,請你務必答應:千萬別把我「現身」的事告訴任何人,包括鍋餅衚衕的那一幕(我只是想見見你,並無惡意)。

作為對你「沉默」的獎勵,從今天開始,我會將我的過去梳理成文,發送給你,讓你了解一個真實的我。但你不能把這些郵件給別人看,否則,我會嚴厲地懲罰你!

你曾經的丈夫:吳建

看完郵件,一股寒意霎時涌遍陸雪的全身。她木木地坐在電腦前,大腦里重疊著各種各樣的問號。

吳建真的出現了嗎?他在失蹤三年後發來這封郵件,目的又是什麼?

就在陸雪絞盡腦汁地猜測時,第二封郵件不期而至,確切地說,這是一部用第一人稱寫的自傳體小說《我從未出生》的開篇。

小說的主人公「我」自稱名叫「證據」,出生在南方一個偏僻的小縣城。這一點和吳建確實是一樣的,可除此之外,兩人還有什麼共同點呢?陸雪完全無法把作者與吳建劃等號。

不等陸雪搞明白,第三封郵件發來了。它仍然繼續著第二封郵件的故事和敘事風格:撲朔迷離的情節中有著真實的情感;飄忽不定的人物卻折射著現實生活的影子。在作者筆下,主人公證據、外公、母親、外婆、惡少父親等人物塑造得栩栩如生,他出生的縣城古老得死氣沉沉,他成長的秀梅嶺卻像少女一樣清秀美麗生機勃勃。

作為一名編輯,陸雪對文學作品是很挑剔的,但她不得不在作者的才華面前臣服。

就在陸雪被這半部小說深深吸引,難以自拔時,姍姍來遲的第四部分卻像是碧波蕩漾的湖面突然冒出的一股濁流,華麗詞藻下掩蓋的血腥場面驚得她張口結舌。那情形就像川劇中的變臉,本來在為愛大唱讚歌的作者筆鋒一轉,揮起匕首,竟然大開殺戒——父親、母親、舅舅、舅媽和他的小哥哥,無不慘死在他的屠刀下。更讓陸雪震驚的是,作者視人命如草芥,扼殺一個生命猶如捏死一隻螻蟻般,沒有任何負罪感,甚至還為自己血淋淋的雙手貼上了「正義和復仇」的標籤。

「太可怕了!但願這只是一部小說。」陸雪戰戰兢兢地在心裡這樣安慰自己。

從這一部分開始,這些不斷發來的疑似小說的郵件,再也不能給陸雪帶來半點兒藝術享受,反倒像利器一樣,每一個字都深深刺痛著她的神經。她想把郵件刪除,可又像中了魔咒一樣被情節深深吸引,想知道故事最終的結局。

藏在屏幕後面的作者似乎也摸透了她的心思,居然像評書演員吊觀眾的胃口那樣玩起了噱頭,當故事快要接近終點時,郵件卻戛然而止。這讓陸雪越發欲罷不能,每天一下班,她就迫不及待地打開電子郵箱,但郵箱里顯示的總是「沒有新郵件」。

難道對方擱筆了不成?要不就是黔驢技窮,不好意思再發給她看了?

當陸雪只是把《我從未出生》當成一部小說來讀時,作者就變得單純而又明了了。她執拗地不再去想吳建與他有什麼關聯,倒情願是另有其人——一個病態的文學狂人。有時她甚至會無端地猜測作者是否發生了意外。總之,在這段春去夏來的日子裡,陸雪在不知不覺間,像對待一個老友那樣惦念起作者來。

這天午後,陸雪突發奇想,決定給作者回一封信。此前,她從沒想過要與他交流,甚至不想讓他知道自己已讀過郵件。但為了最後的「結局」,無論對方是誰,用意何在,她都想試一試。

於是,她斟詞酌句地寫了下面的內容:

不管你是誰,我讀了你的全部郵件。文筆很不錯,故事構思相當巧妙(當然,那些殺人情節除外)。我期待著能儘快讀到小說的結尾。如果你同意,等作品全部完成後,我想把它推薦給大型文學刊物發表。

郵件發出後,只過了一個小時,郵箱里就出現了「新郵件」的字樣。

陸雪大喜過望,點開新郵件,映入眼帘的卻是措辭嚴厲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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