柴田警察在城南鬧區的派出所工作,到年末寒氣逼人的時候,他便突然忙碌起來。
一般說來,年末本職工作就夠忙的。可是他呢,還兼搞副業。他自嗚得意地把自己的副業稱之為「特殊的慈善事業」。他不僅在執勤中搞,歇班的機會也從不輕意放過。
今天,柴田決定在執勤中搞,就和年輕的小坂警察一同執行午後的巡邏任務去了。
這個派出所管轄的地區包括興行街、商店街、飲食街、以及多事的簡易旅館櫛比鱗次的一角。這個地區是人們歡聚的場所,又是流浪者和失業者雲集的鬧市。
柴田和小坂首先從興行街開始巡邏。
真有年末的氣氛啦,你瞧,電影院、脫衣舞劇院的門前立起了門松,掛上了稻草繩;廣告板也彷彿比平素大而鮮艷。
然而,由予蕭條的緣故吧,觀眾的上座率似乎不那麼令人滿意。
難道他失業了嗎?在工作日的午後三點這樣的時間裡,竟然有一個穿工作服的年輕人不進電影院,在門外信步躑躅。
年僅二十五歲的年輕警察小坂,正因為是獨身,才有一種不尋常的癖好:熱情欣賞脫衣舞劇院的廣告板和劇照。那時候,柴田只好奉陪,在脫衣舞劇院的前面站著。年已四十歲的柴田,覺得比自己年齡小一輪多的小坂警察可愛,時而產生羨慕之感。
獨有彈球店裡依然人群擁擠。不論怎麼說,象個公務員似的男人,大白天那麼熱衷子彈球,總是有點不務正業。
小酒館並立的地區,這時還在昏昏沉睡。
一到深夜,幾乎每天如此,總有醉漢扭打和叫罵。尤其年來,一天發生兩三起是常有的事,致使柴田他們忙得滴溜溜轉。這一帶,粉紅色的舞廳、小酒吧間、小酒館這會兒竟也象恬然入睡的嬰兒那麼安靜。
幾個小孩在醉漢常常倒下或嘔吐的衚衕里投棒球玩。沒接住的球滾來,柴田撿起投回去。他不過四十歲,卻已經失去了制球力,球向別的方向飛去了。
柴田一邊向孩子們道歉:「對不起,對不起。」一邊和小坂走過大街,到商店街里去了。
這兒熱鬧非常:買晚餐食品的貴婦人們(不!這裡是地勢低洼的小工商業集中區,應稱為妻予),年少的、年老的、穿瘦長褲子的和穿和服的,熙來攘去。
柴田在那樣雜沓的人群中走著,表情漸漸地緊張。並不是因為他預想到雜沓之中的犯罪活動,長期的警察生活使他對那種犯罪活動習以為常了。他之所以緊張,因為要在這條商店街開始他今天的副業活動。
柴田熟悉商店街的幾乎所有的老闆和老闆娘,逐一打著招呼,並向店內窺視。
這裡有一家中型百貨商店是他常來常往的地方。
柴田事先已決定,今天的副業活動就在這個百貨商店進行,所以就和小坂兩人走進百貨商店。
店內也擠滿了婦女們。自動記錄器處,敲鍵的音響吵得人們心煩意亂。
小坂問穿桔色制服的店主:「沒有異常情況嗎?」每天都是這句話。
店主也照例應答同樣的話:「沒有異常情況,您辛苦了。」
柴田一邊聽著兩人的對話,一邊在店內的商品中物色應拿的物品。
「是三個月呀。」柴田對自己說。
「如果不拿個略微貴重的東西,就顯得不那麼認真啦。」
他那樣思考著看去,原來中型百貨商店裡並沒有昂貴之物。
無奈,在他看來,價錢最高的是形小量輕的東西,於是便把身體移向出售電視機、收音機的地方。
並排擺著四、五台比巴掌小的收音機,價錢為六千日元。他把那兒台收音機挨個拿起來細看,趁人不注意,極迅速地把其中的一台塞進了自己的兜里。
這已是第七次了。一瞬間,如同芒刺在背一般,柴田感到一陣無法形容的戰慄。
「不舒服嗎?」
剛走出商店,小坂一邊同柴田並肩走著,一邊擔心似地瞟了一眼柴田的臉色。
柴田的心咯噔一跳:「何以見得?」他故作鎮靜地大聲反問。
「臉色不好啊!」
「從昨天起有點感冒,還有點兒發燒。」
「聽說今年的感冒不同予往年,你要多加註意才是。」
「多謝。」
「俺家的老頭說,治感冒,玉子酒比藥局的葯還靈吶。」
「那好,回到家馬上就喝點試試。」
「玉子酒的釀造方法……」
「知道。」
柴田當看到年輕的小坂象沒發現什麼破綻,一顆提上去的心這才放了下來。
約一個小時,他們結束了一周的巡邏,回到派出所。
寫好日誌,和另兩名警察交完班,柴田回家。說是家,也不過是近處的官舍。
一回到兩開間的官舍,妻子君子照例用那冷若冰霜的面孔迎接他。君子一直情緒很不好。
當然羅,過去並不如此冷漠。兩人對相對看結了婚的時候,她倒是位可愛而又彬彬有禮的女性。但對平庸而又沒有升遷希望的柴田警士,似乎漸漸地產生了焦躁和輕蔑之意。不能生兒育女,也似乎加速了君子的焦躁情緒。
柴田也希望晉陞,也想要孩子,但是事與願違。晉級考試,不走運,總也不合格。晉級不僅僅要考試,平索的工作成績也算一項。不過此人怎麼也碰不到可能立功的案件。
柴田本人認為那是不走運;而君子好象不那麼看。因此夫婦之間產生了隔膜。
也說不清不能生育的原因在哪裡,君子就不加分析地一口咬定原因在柴田。
今天,柴田又吃完不愉快的晚餐就匆匆忙忙離開了家。
「這麼冷的天還……」君子一咋舌,好象要說「真好勝!」可是柴田全當沒聽見,悻悻而去。和服的袖子里包著從商店偷來的半導體收音機。
外面真冷!
柴田兩手揣在懷裡,縮著脖子,木屐咔噠咔噠地震天響,徑直向公園走去。
雖然是個公園,不過巴掌大的一塊地方,位於河邊,寒冷的河風猛烈地吹來,公園裡常見的情侶也很少見。
從幾年之前,流浪者就在這個公園裡定居了。這大概不能稱為「取而代之」吧。不知他們從哪兒弄來的舊木板和硬紙殼,靈巧地搭起了個小窩棚,裡面又鋪上從垃圾堆里撿來的毛毯和棉褥,他們就寄宿在這裡。
小窩棚里經常住著一個人或兩個人,有時突然增至五、六個人。警察、公園的管理員怎麼攆也攆不走,活象蒼蠅,剛趕出去,腳跟腳又飛回來了。老是這麼轉圈圈。最後,精力集中的流浪者一定會勝於另有公幹的管理員,這是理所當然的,如今已經默認了。
而且,擔心把他們趕出公園,他們又鑽進學校或區的禮堂,反而給大家添麻煩,所以只得默許他們在公園裡定居。
柴田來到公園,就沖著窩棚喊道:「喂,巨人軍!」
窩棚里有人在蠕動,不一會兒,一個三十五、六歲的男人爬出來了。
這個人總是戴著帶巨人軍徽章的棒球帽,所以夥伴都管他叫「巨人軍」。他哪裡是什麼巨人軍,連棒球是怎麼回事似乎也不了解。「啊,老爺。」巨人軍吐著白氣,搓著手。
聽說這個人穿的褲子和工作服上衣是從垃圾里撿來的,你瞧,滿新的。不過這衣服只能在春天裡穿,看來冬天穿它不能禦寒。可不是,凍得聲音都打顫哩!
柴田拿出在商店裡偷來的半導體收音機,「瞧!」遞給了對方。
巨人軍把那台小型收音機拿到街燈下仔細地端詳之後,問道:「用它,能保證三個月嗎?」
柴田點燃一支香煙後問:「你,有前科吧?」
「很久前,偷過錢。那時把我嚇壞了,都嚇得尿褲襠了。那樣可怕的事我再也不幹啦!」
「那時被捕了嗎?」
「被捕了,連一個子也沒花就被捕了。」
「如果那樣,大概能保證。」
「有煙嗎?」
「有。」
柴田取出一支「七星」遞給對方,用打火機給他點燃。
巨人軍美美地吸了幾口之後,眼睛又放出不安的目光,問:
「真的能保證三個月嗎?」
「能保證。」
「十二、一、二月,到三月就暖和了。」
「是啊,那時候這個公園的櫻花也該開啦。咱們走吧!」柴田催促巨人軍。
兩人出了公園向那個百貨商店走去。
晚飯的時間過了,店內的氣氛與剛才迥然不同,冷冷清清。
柴田把巨人軍帶到店主面前。
「他供認在這個商店偷了一台半導體收音機。喂,把那台收音機交出來!」柴田對巨人軍命令道。
巨人軍哆哆嗦嗦拿出收音機,交給了店主。
店主急忙察看收音機。當他看到貼在底上的標籤時,便連聲說:
「沒錯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