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17 一個叫歐維的男人和一隻雪堆里的貓崽子

「它死了嗎?」帕爾瓦娜以她那大肚子能承受的最大速度沖了過來,瞪著雪地里的窟窿,一驚一乍地問。

「我又不是獸醫。」歐維回答。

他說這話並不是出於無禮,只是澄清一個事實。他不知道這個女人一天到晚是從哪兒冒出來的。就不許人家在自己的院子里平心靜氣地研究一下雪堆上的貓窟窿啦?

「你得把它弄出來!」她喊著,用手套拍他的肩膀。

歐維憋屈地把手往上衣口袋裡一插。他還有些喘。

「關我什麼事?」他說。

「你是腦子壞了還是怎麼著?」她喊。

「我跟貓處不到一塊兒。」他告訴她,把腳跟踩進雪裡。

她轉身時的眼神讓他不由自主地挪到離她的手套遠一點兒的地方。

「它大概在睡覺,」他探過窟窿的邊緣朝里張望,「要不然等解凍了,它會跑出來的。」

手套再次憤怒地朝他揮舞過來的時候,他意識到安全距離顯然是一個很健康的概念。

下一秒帕爾瓦娜已經鑽進了雪堆里,過了一會兒,她又鑽了出來,單薄的胳膊上捧著那隻凍僵的小妖孽。看上去就像四根冰棍和一塊破圍巾凍在了一起。

「開門!」她朝歐維吼,情緒已經全面失控。

歐維把鞋底在雪裡踩得更深。他今天委實沒有任何待客的意願,不管是女人,還是貓,這他得跟她說清楚。但她捧著那個畜生迎面朝他沖了過來,腳步堅定,就像得由他自己的反應來決定她是從他身上還是身邊走過去。歐維從沒見過這麼不聽好人言的女人。他強忍著捂住胸口的衝動,感到呼吸又沉重起來。

她繼續前進,他讓了一步。還沒等歐維來得及動念頭阻止,她懷裡那個銀裝素裹的小毛球就在他腦海中勾起了對恩斯特的回憶。那隻蠢笨的老胖貓恩斯特,索雅那麼愛它,每次一見到它,她的心就跳得能彈起五克朗的硬幣來。

「你倒是開門呀!」帕爾瓦娜轉過身沖歐維點了下頭,看著就像要扭到脖子似的。

歐維從口袋裡抽出鑰匙,像是被人控制住了胳膊一般。他自己都無法接受現在的行為,他的一部分神智在喊「停」,而剩下的軀體卻陷入了某種青春期的叛逆。

「拿毯子來!」帕爾瓦娜穿著鞋跨過門檻,命令著。

歐維站住片刻,喘了口氣,然後跌跌撞撞地跟著。

「房間里怎麼冷得跟豬圈似的?開大暖氣!」帕爾瓦娜脫口而出,就像這是理所當然的事,把貓放到沙發上的時候,還不耐煩地沖歐維揮手。

「這兒不開暖氣。」歐維回答。

這下他可真是受夠了,他想。他停在客廳門口,琢磨著要是他讓她至少在貓的下面墊層報紙她會不會用手套抽他。等她回過頭來,他決定還是算了。歐維不記得什麼時候見過這麼凶的女人。

「我樓上有條毯子。」他最後終於開口,並突然對大廳吊燈表現出興趣,以躲避她的目光。

「去拿呀!」她指揮道。

歐維看上去像是把她的話用裝腔作勢的語氣在心裡又默念了一遍,但還是脫下鞋子,躲過她的手套攻擊範圍,穿過客廳。

上下樓梯時,他一路念叨著在這小區里想要清靜片刻有多難。到頂層後,他停下腳步,深深吸了口氣。胸口的疼痛已經消失。心跳也恢複正常。這事他已經習以為常。總會好起來。反正很快他也就不需要這顆心臟了,所以無所謂。

他聽見客廳里的聲音,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總是這群人,不斷阻撓他死亡計畫的鄰居們,他們真是沒羞沒臊,都快把人逼瘋、逼死了。這一點是肯定的。

他揣著毯子下樓時,客廳里又多了一個隔壁的小夥子,好奇地看著貓和帕爾瓦娜。

「你好,阿叔!」他愉快地沖歐維揮手。

儘管外面還有積雪,他只穿著一件T恤。

「啊哈?」歐維說,心裡默念著,這才上個樓,家就成公共客棧了。

「我聽到有人在喊叫,哇噻,就進來看看怎麼回事。」小夥子愉快地回答,聳聳肩,背上的膘肉隨即把T恤夾出個大褶子。

帕爾瓦娜從歐維手裡拽過毯子來,開始包裹貓咪。

「這樣它是永遠不會暖起來的。」小夥子友好地指出。

「你別插手。」歐維回答。他當然不是什麼為貓解凍的專家,但另一方面他也不喜歡別人隨意闖進他家指手畫腳。

「閉嘴,歐維!」帕爾瓦娜說,然後懇切地看著那個小夥子。

「我們該怎麼辦?它都凍成冰了!」

「不許對我說閉嘴。」歐維嘟囔道。

「它快死了。」帕爾瓦娜說。

「死不了,它只是凍著了而已……」歐維插嘴道,對眼看就要失控的場面,試圖再次掌握主動權。

孕婦把食指放到嘴唇上,噓了他一聲。歐維對此表現出強烈的不滿,就差踮起腳來個憤怒的皮魯埃特轉體。

「交給我。」小夥子打斷他們,對著貓做了個手勢,完全無視站在他身邊試圖跟他解釋不能像個小丑似的亂闖別人家還把貓舉東舉西的歐維。

帕爾瓦娜舉起貓的時候,它的顏色開始由紫轉白。歐維看到後,不再顯得那麼堅如磐石。他匆匆瞥了帕爾瓦娜一眼,然後無奈地退了一步,騰出地方來。

這時小夥子小心翼翼地脫下自己的T恤。

「這事……這實在是……你到底想干……」歐維結結巴巴地說。

他的目光從帕爾瓦娜——現在她正捧著一隻融化著的貓,水滴滴答答淌到地上——轉到那個小夥子,他正光著膀子站在歐維的客廳里,肥肉晃悠悠地從胸脯一直長到膝蓋,看上去就像一大桶冰淇淋融化後又凍了起來。

「來,把它給我。」小夥子不緊不慢地說,朝帕爾瓦娜伸出兩根木樁一樣粗的胳膊。

接過小貓之後,他立刻把它裹進自己的巨型懷抱中,貼在胸口,就像打算做個巨大的貓捲兒。

「對了,我叫吉米。」他笑著對帕爾瓦娜說。

「我叫帕爾瓦娜。」帕爾瓦娜說。

「好好聽。」吉米說。

「謝謝。是『蝴蝶』的意思。」帕爾瓦娜笑了。

「好好哦!」吉米說。

「你快把貓悶死了。」歐維說。

「哎,你還是關掉吧,歐維。」吉米說。

歐維把嘴唇抿成一條蒼白的細線,鬱悶地踹了一下踢腳線。他也不知道那個小夥子要他「關掉」什麼東西,反正他不打算關。

「它寧可體面地凍死,也不想被你勒死。」他邊對吉米說,邊沖著縮成一團的滴水小毛球點點頭。

吉米用整張圓臉擠了個微笑。

「好了啦,歐維。我是個胖子,沒錯啦。你對我們胖子指手畫腳沒問題啊,哇噻,但我們可是強大的熱源哦。」

帕爾瓦娜不安地朝他那鼓鼓囊囊的胳膊探過頭去,小心翼翼地把手掌擱到貓鼻子上,露出笑容。

「它開始暖和了。」她歡呼一聲,朝歐維擺出一副勝利的姿態。

歐維點點頭。他想冷嘲熱諷幾句,卻發現這個消息讓他很不情願地鬆了口氣。他很難適應這種感受,所以當她看過來,他假裝忙著擺弄起電視遙控器來。

並不是因為他開始關心起這隻貓來。但索雅一定會高興的,他想。僅此而已。

「我去熱點水來!」帕爾瓦娜說著一個箭步經過歐維身邊,突然就出現在了他的廚房裡,開始翻櫥櫃。

「這都他媽什麼……」歐維嘟囔著,扔掉遙控器,跟了過去。

他到那兒的時候,她沉默地站在廚房中央,手裡拿著熱水壺,看上去有些恍惚,就像她終於明白了一切。這實際上是歐維第一次見到這個女人無話可說。廚房乾淨整潔,但卻罩了一層灰。有一股留了很久的咖啡味道,角落裡有污垢,而且到處都是歐維太太的東西。窗台上有她的小擺設,木桌上有她遺忘在那兒的發卡,冰箱貼上是她的筆記。

地板上滿是那種柔軟的輪胎印跡。就像有人在房間里來回騎了幾千趟自行車。灶台和操作台都明顯低於標準高度,就像廚房是為孩子造的。帕爾瓦娜看著這一切,眼神和所有第一次看到這一切的人一樣。歐維已經習慣了。事故以後,歐維親自改造了廚房。政府當然拒絕幫助,是歐維親自動的手。

帕爾瓦娜就像突然僵住了一般。歐維從她手上拿下水壺,沒有看她的眼睛。他慢慢地灌水,插上插座。

「我不知道,歐維……」她慚愧地低聲道。

歐維背對著她,倚靠在低矮的水池上。她走上前,小心翼翼地把手指尖搭在他的肩膀上。

「對不起,歐維。真的。我不應該問都不問一聲就闖進你的廚房。」

歐維咳嗽一聲,點點頭,沒有轉身。他不知道他們在那兒站了多久。她把手輕輕擱在他的肩膀上,他決定不把它推開。

吉米的聲音打破了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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