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李淵向左,李密向右 內訌,無法治癒的絕症

絕症是什麼?絕症就是無法治癒的病。

什麼是農民起義的絕症?內訌!

現在李密和翟讓也走到了內訌的邊緣。正是十一月九日的那一場大勝,讓李密下定了最後的決心,在他看來,洛陽已在眼前,不能跟一個與自己不和的人分享勝利的果實,畢竟勝利的桃子只能由自己來摘,不容別人沾手,這個別人就是翟讓。

投奔翟讓以來,李密和翟讓曾經一起走過火紅的日子,他們兄弟同心,所向披靡,隊伍也一天天壯大起來。攻佔洛口倉之後,李密和翟讓的隊伍如日中天,素有容人之量的翟讓也心甘情願地當起了李密的下屬。公元617年二月十九日,經翟讓提議,李密被推舉為盟主,尊稱魏公,翟讓則成了他手下的上柱國、司徒。

儘管在李密和翟讓看來,兩個人位置的更迭其實很正常,然而在別人看來,有些不正常,翟讓的嫡系更是不能理解,為什麼老革命翟讓要讓位給李密這個空降兵呢?

翟讓的司馬叫王儒信,這個人一直有著自己的小算盤。在他看來,如果翟讓能壓過李密,那麼自己的地位也會水漲船高,如果翟讓始終處在李密的下面,那麼自己恐怕再無出頭之日。在小算盤的驅使下,王儒信一直鼓動翟讓自任大冢宰(國務院總理),剝奪李密的大權。然而每當王儒信提起時,翟讓都會笑著搖搖頭,不讓王儒信再提。就這樣,王儒信提起,翟讓搖頭,王儒信再提,翟讓再搖,王儒信的計畫始終沒有成功。然而這一切都悄悄地傳進了李密的耳朵里,進而放在了他心裡。

王儒信並不是唯一勸翟讓奪權的人,翟讓的哥哥、柱國、滎陽公翟弘也是王儒信的同道。在他看來,翟讓簡直不可理喻,哪有把權柄往外讓的?因此經常跟翟讓吵:「天子汝當自為,奈何與人!汝不為者,我當為之!」然而這僅僅是吵吵,這些粗人什麼事都不放在心上,而遠遠地,一個心思縝密的人把這一切都記到了心裡,這個人就是李密。

如果僅僅是這些話也就罷了,問題是翟讓的粗暴性格讓他得罪了太多的人,而更不幸的是,痛恨他的人恰恰圍繞在李密的身邊。

翟讓得罪的關鍵人物總計有四人,總管崔世樞,記室邢義期,左長史房彥藻,左司馬鄭頲。值得一提的是,翟讓得罪這四個人的方式還不一樣。

總管崔世樞在起義初期投奔的是李密,不過翟讓聽說崔世樞很有油水,就把他弄到了自己私宅拘押了起來,責令他吐出銀子為自己贖身。崔世樞把能找的錢都找了,能挖的老鼠洞都挖了,最後還是湊不齊翟讓索要的數目。翟讓大怒,準備給崔世樞動刑,這時李密及時趕到求情,才把崔世樞給撈了出來,不過兩個人的梁子就算結下了。

邢義期與翟讓結怨的起因其實很瑣碎,只是一場賭局。翟讓招呼邢義期一起賭博,邢義期擔心輸錢沒有來。被放了鴿子的翟讓大為光火,一怒之下打了邢義期八十軍棍,這梁子也算結下了。

房彥藻的結怨更瑣碎,居然因為一句話。有一天翟讓惡狠狠地對房彥藻說:「前些日子打汝南郡的時候,聽說你掠了不少銀子,你居然只送給魏公,不分給我,你什麼意思呢?要知道魏公是我讓他乾的,大事最終如何,還不一定呢!」說者或許無心,聽者一定有意,受了恐嚇的房彥藻把這句話記到了心裡,順便上報了李密。

至於左司馬鄭頲,他跟翟讓並沒有多少私人恩怨,主要是他跟李密走得太近了,因此無形中成了討厭翟讓的人。

現在四個人出現在李密的面前,主題只有一個,做掉翟讓!

四個人七嘴八舌地向李密訴說翟讓的惡行,最後總結陳詞:翟讓貪婪成性,剛愎自用,目無君王,應該早圖!

四個人說的這些,李密都知曉,然而他擔心的是形勢尚未穩定,一旦做掉翟讓,手足殘殺,怎麼給遠近歸附的英雄們做榜樣呢?

四個人並不管李密的態度,他們決定殺人殺到底,送佛送到西,索性把翟讓得罪到底,「毒蛇咬手,壯士斷腕,為的是保全性命。現在您仁慈了,一旦翟讓率先發動,後悔可就來不及了!」

這句話說到了李密的心坎里,抓住了一個關鍵詞:安全感。這讓安全感不足的李密深有同感。是啊,我不殺他,他就有可能殺我,得,那就殺吧!

勝利可以讓一個人陶醉,也可以讓一個人沖昏頭腦,十一月九日的勝利讓李密迷失了方向,也讓他最終錯過了攻佔洛陽的曙光,因為在兩天後,他犯下了一生中最大的錯!

兩天後,也就是公元617年十一月十一日,距離李密當上盟主不到九個月的時間。在這九個月里,李密和翟讓的友情發生了快速的質變,到這一天,兩人已經變得不共戴天。蒙在鼓裡的翟讓依舊把李密當兄弟,李密卻悄悄地把翟讓當成了天敵。是兄弟,更是天敵!

這一天,李密宴請了翟讓和翟讓的幾個親密兄弟,包括翟讓的哥哥翟弘,侄兒翟摩侯,親信王儒信、單雄信、徐世勣。毫無疑問,這是一場貨真價實的鴻門宴。

按照座位的安排,李密和翟讓、翟弘、裴仁基、郝孝德共坐一席,單雄信等人擔任翟讓的護衛,痛恨翟讓的房彥藻和鄭頲則來回張羅,現場一片歡聲笑語。

李密先故作姿態地說了一句話:「今天都是高層官員聚會,就不用那麼多人侍衛了,都出去吧!」說完,李密的侍衛帶頭走出了現場,但單雄信等人還沒有動。如果單雄信不動,李密沒有動手的機會,這時給李密捧哏的房彥藻出來了:「大家都在飲酒作樂,可天氣寒冷,不妨讓司徒的侍衛們也喝杯酒吧!」

逗哏的李密接過話頭:「這你得請示司徒大人了!」司徒翟讓不疑有他,隨意地揮了一下手:「很好,下去吧!」就這樣一句話,翟讓就把死的希望留給了自己。

侍衛們都出去了,唯獨剩下了一個人,李密的死士蔡建德,此時他正拿著一把單刀,站在一旁護衛。翟讓看了他一眼,沒發現什麼異常,也就把這個人當成了空氣。

李密的計畫開始實施。

開席之前,李密拿出一把良弓,交給翟讓把玩,喜歡兵器的翟讓愛不釋手,而李密在一旁說:「拉開試試!」翟讓下意識地拉滿了弓,他覺得這張弓還是有缺點,得跟李密交代一下。

然而他不知道,他一張弓,就是暗號,身後的蔡建德突然舉刀砍下,原來李密這次玩的不是「摔杯為號」,改了,「張弓為號」。

翟讓瞬間栽倒在地,半砍斷的脖子里發出牛喉般的吼聲,然而一切都晚了。

做掉了翟讓,翟弘、翟摩侯、王儒信一個也沒有跑掉,他們都成了翟讓的陪葬。

就在這混亂的時刻,還是有一個人趁亂跑了出去,這個人就是徐世勣。不過徐世勣剛跑到門口,就被門口的衛士一刀砍到了脖子上,衛士剛想砍第二刀時,徐世勣的朋友王伯當出現了,馬上喝令住手,這下才保住了徐世勣的命。正在外面飲酒的單雄信知道變故之後,馬上跪在地上求饒,李密揮揮手,把他和翟讓的侍衛都放過了。

李密對著周圍掃視了一圈,發現徐世勣的脖子還在流血,趕緊叫軍醫拿葯,親自給徐世勣上了葯。李密以為此舉一定會為自己贏得一個死黨,然而他想錯了,徐世勣脖子上的傷可以治癒,心中的傷卻無葯可醫。自此兩個人一直暗存芥蒂,直到李密潰敗,也不敢投奔徐世勣。

李密獨自一人進入翟讓大營,向翟讓的士兵解釋了發生的一切,隨即下令,徐世勣、單雄信、王伯當三分翟讓士兵,一切跟從前一樣。

然而事情已經發生,怎麼可能跟從前一樣?

其實對於翟讓等人的死,將領們並不是十分在意,因為翟讓等人確有惡行。翟讓為人殘暴,翟摩侯猜疑忌妒,王儒信貪污腐敗,這三個人被殺並不值得同情。然而中國有一句古話,「物傷同類,兔死狐悲」。從翟讓的身上,部將們彷彿看到了自己的結局,而這種擔心直接導致了安全感的喪失。

自此,李密的部將們開始離心,儘管從外面看還是鐵板一塊,然而內部的裂痕越來越深。

翟讓之死,本來沒有一個人同情,洛水岸邊卻有個人一聲嘆息,他就是翟讓的敵人,捲毛將軍王世充。(豺聲捲髮,忌刻深阻。)

其實王世充早就分析過翟讓和李密,以他豐富的人生閱歷和知識判斷,翟讓和李密必定不會長期和睦,一定會有火併的一天,因此在王世充的心裡,他一直盼望著這一天,這樣他就有破敵的機會了。

然而當機會真正來臨時,王世充卻因為之前的失利而無力組織反撲,只能在洛水岸邊一聲嘆息。在他看來,李密天資聰明,做事果斷,將來成龍還是成蛇,難以預料,尚未可知。

王世充或許是對的,但他似乎忘記中國還有一句老話,「天作孽,猶可活;自作孽,不可活!」

這句話適合李密,同樣適合王世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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