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民心漸失,軍心已遠 剿匪的N種方法

大業十二年(公元616年)正月初一,本來應該是個喜慶的日子,然而這一天楊廣高興不起來。按照慣例,這一天全國各郡都應該派代表向皇帝祝賀新年,這一年情況卻有所不同,全國居然有二十多個郡的代表沒有到。經過調查發現,這二十多個郡的代表分為三種情況:一種是所在的郡已經被亂民佔領,壓根兒不可能派出代表;一種是賀歲代表在路上已經被亂民殺掉;一種是賀歲代表還被堵在路上,進退兩難。

到了這個時候,楊廣才意識到國內民變的嚴重,隨即派出十二路特使奔赴各地,督促各地迅速平叛,以維護安定團結的大好局面。

關於平叛,其實有很多種方法,隋朝的官員們也實驗了很多種,結果沒有一種是真正有效的。

第一種方法:殘酷鎮壓。這個方法吐萬緒和魚俱羅用過,就是用蠻力強勢彈壓,結果人殺得越多,匪反而越多。民部尚書樊子蓋也採用了這種方法,而且比吐萬緒他們更絕。吐萬緒只打變民,而樊子蓋是見人就打。

樊子蓋彈壓絳郡的變民首領敬盤陀,為了斬草除根,樊子蓋不分平民還是亂民,從汾水北岸開始,見人殺人,見村屠村,遇到有投降的,概不接受,就地活埋。本來樊子蓋以為,這樣可以斬草除根,沒想到適得其反,原本造反的只是極少數,現在變成了大多數,整個絳郡遍地都是亂民,數萬平叛軍隊根本無濟於事。

第二種方法:鎮壓與耍詐並行。這是王世充的方法,事實證明非常失敗,耍詐只能僥倖成功一次,第二次就不靈了。

第三種方法:鎮壓與招撫並用。這種方法還能管點用,不過只能局部成功。在樊子蓋剿匪不利的情況下,楊廣派出了山西撫慰特使李淵。李淵一接手剿匪,馬上採用鎮壓和招撫並用的方法,一方面對堅持抵抗的亂民殘酷鎮壓,一方面對已經投降的變民盡量安撫,一手硬,一手軟,結果變民陸陸續續前來投降,累計下來居然有好幾萬人。李淵手下聚集的人多了,亂民頭領敬盤陀手下的人就少了。兩相對比,敬盤陀吃不消了,索性腳底抹油,到別的郡繼續自己的革命事業,而絳郡在李淵的招撫下恢複了平靜。

不過李淵的方法只能在一個郡起作用,並不能推廣到全國,原因就在於皇帝楊廣並不認可。在楊廣看來,天下只分兩種人,一種是良民,一種是亂民,良民不能殺,而亂民不能不殺,所以他主張,對亂民一殺到底,越多越好,看誰以後還敢造反。

楊廣並不知道,所謂良民與亂民之間其實沒有嚴格的界限,良民可以變成亂民,亂民同樣能變成良民,那就是看老百姓能否維持正常的生活。如果百姓還能夠維持正常的生活,那麼誰都願意當良民,畢竟沒有風險;反之,如果民不聊生,良民就會迅速轉化成亂民——反正造反是個死,不造反也會被餓死。

因此歷代王朝的皇帝都有條底線,就是要讓老百姓維持基本的生活,這條底線也是歷代王朝的紅線,誰碰到了這條紅線,這個王朝的路也就到了盡頭。

遺憾的是,楊廣恰恰不知道,因此就註定他在歧路上越走越遠,不能回頭。

從中國大歷史的角度看,隋末的農民起義其實完全可以安撫下去,因為楊廣有兩大優勢,一是此時尚能保持對全國的威信,二是隋朝的國庫依然充盈。貞觀年間,馬周上書唐太宗說,隋朝儲備的米和布匹至今沒有用完,而那時隋亡已經將近二十年。對比唐朝末年對藩鎮的無奈,對黃巢的恐懼,楊廣所面臨的形勢好太多了,只可惜被他一一錯過了。

雖楚有才,晉實用之;雖隋有才,卻不用之。儘管隋朝的國運很短,但隋朝的大臣還是不乏遠見卓識的能臣,納言蘇威就是其中的一個,如果楊廣能採用他的方法,歷史必定要重寫。

得知民變四起之後,楊廣對民變敏感起來,每天都會追問民變的情況,也會追問到底還剩下多少變民。

大忽悠宇文述為了讓皇帝安心,隨口應道:「應該是逐漸減少。」楊廣追問:「減少了多少?」宇文述只能接著忽悠:「剩下的不到原來的十分之一。」

聽到宇文述的回答,蘇威在心裡痛罵宇文述無恥,不過現在在皇帝面前,還能有什麼選擇呢?要麼說實話,要麼說鬼話,要麼裝聾作啞打死也不說話。

蘇威不想觸皇帝的霉頭,因此挪動步伐,盡量站在柱子後面,好讓皇帝看不到自己,這樣自己就可以裝聾作啞不說話。

然而皇帝還是看到了他:「蘇威,你來說說,到底還剩下多少?」

蘇威一看躲不過了,良心驅使他實話實說:「這不是我的業務範圍,我不知道到底剩下多少,我只知道變民離我們越來越近了!」

楊廣一聽,愣了一下:「你這話什麼意思?」

蘇威壯著膽子繼續說道:「以前他們只在山東鄒平鬧事,現在已經鬧到了河南汜水,難道不是越來越近了嗎?」

看皇帝沒有反應,蘇威接著往下說:「從前那些給朝廷繳納田賦出勞役的平民都到哪裡去了呢?是不是都當了亂民?我認為各地報來的變民數字根本不可信,朝廷根據這些數字無法作出準確的判斷。再說當初在雁門郡的時候,皇帝已經承諾不再征遼東,而現在又在徵集糧草準備再戰,這樣民變怎麼可能停止?亂民怎麼可能消失?」

楊廣被蘇威的話給噎住了,他無法找出合適的語言來辯駁他,只能恨恨地看著他:「這老小子怎麼把實話都說出來了!」

無數的史實告訴我們,大臣對皇帝不能說太多的實話,否則就會對自己很不利,蘇威的遭遇又一次證明了這一點。

這一年五月五日端午節,大臣紛紛向皇帝貢獻寶物表達自己的心意,別的大臣送的都是奇珍異寶,而蘇威送了皇帝一本書——《尚書》。本來皇帝端午節收禮物也就是圖一個高興,沒有指望靠收禮物發財,所以對蘇威的小氣也沒當回事。

然而每個王朝只要有忠臣就一定會有佞臣,兩者如同是貓和老鼠,缺了哪一個都不行。有蘇威這樣的忠臣,就有一些佞臣。看著蘇威送皇帝《尚書》,佞臣們開始在這本書上做文章,很快找到了把柄。

《尚書》里有一篇文章題目是《五子之歌》,記錄的是夏朝第三任帝姒太康的母親和五個兄弟在河邊唱的五首歌,歌的主要內容是對暴虐的姒太康的一些抱怨和指責。佞臣們就把《五子之歌》與蘇威聯繫到一起,把楊廣和姒太康聯繫到一起,最後得出結論:蘇威指責皇帝跟姒太康一樣的暴虐,獻《五子之歌》絕對是不懷好意。

佞臣們把小報告打到了楊廣那裡,楊廣對蘇威的怒氣就積累了下來,不是不報,時候不到。

又過了一段時間,楊廣命蘇威做一份「四征高句麗」的計畫書,蘇威接過話頭,想藉此機會讓皇帝知道國內的民變到底有多嚴重。

蘇威說,我認為這次征高句麗,朝廷根本不用出動軍隊,只要皇上下一道詔書赦免全天下的變民,讓他們戴罪立功,那麼馬上就會有數十萬的軍隊。用這些軍隊打高句麗,高句麗沒幾天就完了!

楊廣一聽又扯到了國內的民變上,臉上已經露出了不高興的神情,蘇威見狀只能點到為止,告退出宮。

蘇威一走,楊廣的怒氣還沒有消,御史大夫裴蘊開始勸慰皇帝:「這個人說話實在不靠譜,天下變民哪會有那麼多,這不是讓皇上操心嗎?」此時的楊廣長出了一口氣:「老傢伙,我忍他已經很久了,我真想當面抽他一頓!」

話說到這個份上,近臣裴蘊明白了皇帝的意圖,不就是整人嗎?簡單!

在裴蘊的指使下,蘇威很快被控告「隨意任用官員,臨陣畏敵」,有這麼幾條,蘇威就被削去官職,貶為平民。又過了一個月,蘇威又被控告,「勾結東突厥」,這可是一頂鐵帽子,誰戴上,誰就是鐵帽子「亡」。

經過審理,蘇威被判處死刑,百口難辯的蘇威只能拚命地叩頭,一直叩出了血,嘴裡反覆為自己的罪過向皇帝道歉。

還好,皇帝楊廣網開一面,聽說蘇威認罪態度良好就把蘇威給釋放了,並讓人傳話說:「不忍心誅殺!」真是皇恩浩蕩,熱烈鼓掌!

不過死罪可免,活罪難逃,連同孫子這一代,蘇威一家被剝奪三代公權,有點剝奪三代政治權利的味道。耐人尋味的是,從此之後的蘇威在歷史上再沒有留下實話,留下的都是鬼話,遇到王世充和李世民,蘇威說的都是鬼話,什麼好聽說什麼,就是不說實話。李世民厭惡蘇威光說鬼話,將他永久擱置,於是蘇威在冷落中了此一生,在家終老!

人為什麼不說實話了?環境逼的!

忠臣用不了,實話聽不進,楊廣的路只能越走越窄,越行越迷茫。這一年的五月一日,發生了日全食,在古代,這是不祥的徵兆,雖然是迷信,但當時的老百姓都信。

這一年的五月九日,楊廣命人尋找螢火蟲,總共找到了數斛之多,等到黑夜外出遊山的時候,楊廣命人放掉所有的螢火蟲。剎那間,螢火蟲漫山遍野,螢火布滿高山深谷。這一刻,最是浪漫;這一刻,也是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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