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部分 科學革命 第十九章 從此過著幸福快樂的日子

在過去的500年間,我們見證了一連串令人驚嘆的革命。地球在生態和歷史上都已經整合成一個單一的領域。經濟呈現指數增長,今日人類所享有的財富在過去只有可能出現在童話里。而科學和工業革命也帶給我們超人類的力量,以及幾乎可以說無限的能源。不僅社會秩序完全改變,政治、日常生活和人類心理也徹底改觀。

只不過,我們真的更快樂了嗎?人類在過去5世紀間積蓄的財富,是不是真的讓我們找到了新的滿足感?有了取之不盡的能源之後,我們是不是也得到了用之不竭的快樂?如果我們往更久之前回顧,認知革命以來這動蕩不安的7萬年間,世界是不是真的變得更好?到現在,阿姆斯特朗的腳印還留在無風的月球上,而3萬年前也有個不知名的人,把手印留在雪維洞穴里;他們究竟誰比較快樂?如果後來的人並沒有比較快樂,我們又為什麼要發展農業、城市、文字、錢幣、帝國、科學和工業呢?

歷史學家很少問這樣的問題。他們不去討論秦朝人是不是比先前採集為生的人更快樂,伊斯蘭興起後,埃及人是不是對生活更滿意,也不討論歐洲帝國在非洲崩潰之後,數百萬非洲人的幸福受到什麼影響。然而,這些可以說是最重要的歷史問題。目前大多數的意識形態和政治綱領,雖然都說要追求人類幸福,但對於幸福快樂的真正來源為何卻還是不明就裡。民族主義者會說政治自決能夠帶來快樂。共產主義者會說無產階級專政能夠帶來快樂。資本主義者會說自由市場能夠創造經濟成長,能夠教導人類自立自強、積極進取,所以能夠為最多人帶來最大的快樂。

如果經過仔細研究,結果全盤推翻了這些人的假設,情況會如何?如果經濟成長和自立自強並不會讓人更快樂,又何必將資本主義奉如圭臬?如果研究顯示大型帝國的屬民通常比獨立國家的公民更幸福,例如假設阿爾及利亞人被法國統治時比較快樂,那我們該怎麼辦?這樣一來,要怎樣評價去殖民化,民族自決的價值又該怎麼說?

這些都還只是假設,但原因就是歷史學家至今還在迴避提出這些問題,更不用說什麼時候才會找出答案了。學者研究歷史,但只是點出了一切的情形,像是政治、社會、經濟、性別、疾病、性、食物、服裝,而很少有人提到這些究竟如何影響人類的幸福。這是我們對於歷史理解的最大空白之處。

雖然很少有人提出對於快樂的長期縱觀研究,但幾乎所有學者和大眾心中都多少有些模糊的定見。常有人認為,歷史不斷進展,人類的能力也不斷增加。而一般來說,我們會運用能力來減輕痛苦、滿足願望,所以我們想必過得比中世紀的祖宗們來得快樂,而他們又一定比石器時代的狩獵採集者來得開心。

然而,這種進步論卻可能有些問題。正如我們所見,新的傾向、行為和技能不一定會讓生活過得更好。像是人類在農業革命學會了農耕畜牧,提升了人類整體形塑環境的力量,但對許多個人而言,生活反而變得更為艱苦。農民的工作比起狩獵採集者更為繁重,而且取得的食物種類變少、營養較不均衡,染上疾病與受到剝削的可能性都大增。同樣,歐洲帝國開枝散葉,同時將各種概念、科技和農作物向四方傳播,而且還打開了商業的新道路,大大提升了人類整體的力量;但對於數百萬的非洲人、美洲原住民和澳大利亞原住民來說,這幾乎完全算不上是好事。歷史一再證實,人類有了權力或能力就可能濫用,所以要說能力越高就越幸福,看來實在有些天真。

有些反對這種觀點的人,就會站在完全相反的立場。他們認為人的能力和幸福之間正好是負相關。他們認為權力使人腐化,人類有了越來越多的能力之後,創造出來的是個冷漠的機器世界,並不符合人類實際的需求。人類的演化,是讓我們的思想和身體符合狩獵採集生活。因此,無論是轉型成農業還是後來再轉型到工業,都是讓我們墮入不自然的生活方式,讓我們無法完全實現基因中固有的傾向和本能,也就不可能滿足我們最深切的渴望。就算是都市中產階級,過著舒適的生活,生活中卻再也沒有什麼比得上狩獵採集者獵到長毛象那種興奮和純粹的快樂。每次出現新發明,只是讓我們與伊甸園又離得更遠。

然而,如果認為每個發明都必然帶來陰影,似乎也流於武斷,就像是深信歷史進步無法避免一樣。或許,雖然我們與內心那個狩獵採集者越來越遠,但並不全然是件壞事。舉例來說,在過去的兩個世紀里,現代醫學讓兒童死亡率從33%降到了5%以下。對於那些本來無法存活的孩童或是他們的家人朋友來說,難道這不是讓他們的幸福感大增了嗎?

還有一種更微妙的立場,就是把歷史分成前後兩段討論。在科學革命之前,能力還不一定能帶來幸福。中世紀的農民確實可能過得比狩獵採集者更為悲慘。然而在過去幾世紀間,人類已經學會更聰明地使用能力。現代醫學的勝利只是其中一個例子,其他同樣震古爍今的成就還包括讓暴力事件大幅降低,國際戰爭幾乎已經煙消雲散,而且大規模饑荒也幾乎不再發生。

然而,這種說法其實也流於過度簡化。首先,這裡只根據了非常小的時間抽樣,就做出了樂觀的評估。大多數人類是要到1850年才開始享受到現代醫學的果實,而且兒童死亡率急遽下降也是20世紀才出現的現象。至於大規模饑荒,一直到20世紀中葉都還是大問題。國際戰爭一直要到1945年後才變得罕見,而且一大原因還在於核子末日這項新的威脅。因此,雖然說過去幾十年似乎是人類前所未有的黃金年代,但想知道這究竟代表歷史潮流已經有了根本轉變,又或只是曇花一現的美好,目前還言之過早。而且,要對現代性加以評價的時候,實在很難避開21世紀西方中產階級的觀點。但我們不該忘記,對於19世紀韋爾斯的煤礦礦工、中國鴉片煙的癮君子,又或是塔斯馬尼亞島的原住民,觀點必然相當不同。楚格尼尼的重要性,絕對不下於《辛普森一家》里的老爸霍默。

其次,就算是過去半個世紀這短暫的黃金年代,也可能已經播下未來災難的種子。在過去幾十年間,人類用了無數新方法干擾地球的生態平衡,而且看來可能後患無窮。有大量證據顯示,我們縱情消費而不知節制,正在摧毀人類賴以繁榮的根基。

最後一點,雖然智人確實取得了空前的成就,或許值得沾沾自喜,但代價就是賠上幾乎所有其他動物的命運。人類現在取得許多物資和資源,讓我們得以免受疾病和饑荒之苦,但我們是犧牲了實驗室里的猴子、農場里的奶牛、輸送帶上的雞,才換來這些讓我們揚揚得意的成就。在過去兩個世紀間,有數百億動物遭到現代工業制度的剝削,而且其冷酷程度是整個地球史上前所未有的。就算那些動物保護團體指出的現象只有1/10是事實,現代農業產業也已經是史上最大規模、最殘暴的罪行。要評估全球幸福程度的時候,只看上層階級、只看歐洲人、只看男性,都是巨大的錯誤。而且,或許只看人類也同樣有失公允。

到目前為止,我們討論快樂的時候,似乎都認為這是由各種實質因素(例如健康、飲食和財富)建構出的產品。如果某個人更有錢、更健康,就一定也更快樂。但這一切真的這麼理所當然嗎?幾千年來,早就有哲學家、神職人員和詩人反覆思索快樂的本質,而且許多人都認為,社會、倫理和心靈因素對幸福感的影響,絕對不下於其他物質條件。有沒有可能,雖然富裕社會裡的人類荷包滿滿,卻因為人際疏離和生活沒有意義而深感痛苦?有沒有可能,雖然我們的老祖宗生活條件較差,但因為與家人朋友、宗教和自然關係緊密,所以反而生活得比較滿足?

近幾十年來,心理學家和生物學家開始用科學方法來研究快樂的根源。究竟讓人感到幸福快樂的是金錢、家庭、基因,還是美德?首先,得先定義要測量的對象。一般對於快樂普遍接受的定義是「主觀感到幸福」。依照這個觀點,快樂是種個人內在的感受,可能是因為當下直接的快感,或是對於長期生活方式的滿足。而如果這是內部的感受,又要怎樣才能由外部測量呢?一種做法是直接詢問受試者,問問他們的感受如何。所以心理學家和生物學家就請受試者填寫關於幸福感的問卷,再計算相關統計結果。

一般來說,關於主觀幸福感的問卷會列出各種敘述,再請受試者以0到10加以評分,這些敘述例如「我對自己現在的樣子感到滿意」,「我覺得活到現在非常值得」,「我對未來感到樂觀」,「生活是美好的」。接著研究人員就會計算所有分數,算出受試者整體的主觀幸福感程度。

這樣的問卷能夠用來了解快樂有哪些客觀因素。舉例來說,我們可以研究比較1000位年收入10萬美元的人,以及1000位年收入5萬美元的人。假設前者的平均主觀幸福感有8.7分,而後者平均只有7.3分,研究就能合理推論財富與主觀幸福感是正相關的。說得白話一點,也就是金錢會帶來快樂。用同樣的方法,我們也可以研究在民主國家的人是不是真的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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