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分 認知革命 第三章 亞當和夏娃的一天

想要了解人類的天性、歷史和心理,就得想辦法回到那些狩獵採集的祖先頭腦裡面,看看他們的想法。在智人的歷史上,他們絕大多數的時間都是靠採集為生。在過去兩百年間,有越來越多智人的謀生方式是在城市裡面勞動,整天坐辦公桌前;而再之前的1萬年,多數的智人則是務農或畜牧;但不論如何,比起先前幾萬年都在狩獵或採集,現代的謀生方式在歷史上都只像是一瞬間的事罷了。

演化心理學近來發展蓬勃,認為現在人類的各種社會和心理特徵早從農業時代之前就已經開始形塑。這個領域的學者認為,即使到了現在,我們的大腦和心靈都還是以狩獵和採集的生活方式在思維。我們的飲食習慣、衝突和性慾之所以是現在的樣貌,正是因為我們還保留著狩獵採集者的頭腦,但所處的卻是工業化之後的環境,像是有超級城市、飛機、電話和計算機。在這樣的環境下,我們比前人享有更多物質資源,擁有更長的壽命,但又覺得疏離、沮喪而壓力重重。演化心理學家認為,想理解背後的原因,我們就需要深入研究狩獵採集者的世界,因為那個世界其實現在還牢牢記在我們的潛意識裡。

舉例來說,高熱量食物對人不好,但為什麼老是戒不掉?現今生活在富裕國家的人都有肥胖的問題,肥胖症幾乎像瘟疫一樣蔓延,還很快地將魔爪伸向發展中國家。如果我們不想想採集者祖先的飲食習慣,就很難解釋為什麼我們一碰到最甜、最油的食物就難以抵抗。當時他們住在草原上或森林裡,高熱量的甜食非常罕見,永遠供不應求。如果是個3萬年前的採集者,想吃甜食只有一種可能來源:熟透的水果。所以,如果石器時代的女性碰到一棵長滿甜美無花果的樹,最明智的做法就是立刻吃到吃不下為止,否則等到附近的狒狒也發現這棵樹,可就一顆也吃不到了。於是,這種想大口吃下高熱量食物的直覺本能就這樣深植在我們的基因里。就算我們今天可能住在高樓大廈,家家戶戶的冰箱早就塞滿食物,我們的DNA還記得那些在草原上的日子。正因如此,我們才會不知不覺就吃完一整桶的哈根達斯,可能還配著一大杯可口可樂。

這種「貪吃基因」的理論已經得到廣泛接受。至於其他理論,爭議性就大得多。例如有些演化心理學家認為,古代的採集部落主要並不是由一夫一妻的核心家庭組成,而是一群人共同住在一起,沒有私有財產,沒有一夫一妻的婚姻關係,甚至沒有父親這種身份的概念。在這樣的部落中,女性可以同時和幾個男人(和女人)有性行為,形成親密關係,而部落里的所有成年男女則是共同養育部落的小孩。正由於男人都沒辦法確定小孩是不是自己的,對所有孩子的教養也就不會有偏心的問題。

這樣的社會結構並不是什麼新世紀的靈性烏托邦,很多動物都有這種社會結構,特別像是黑猩猩和倭黑猩猩這些我們的近親更是如此。即使在今日,還是有些人類社會採用這種共同教養制,像是位於委內瑞拉的巴里印第安人(Bari Indians)社會,他們相信孩子不是生自某個特定男人的精子,而是媽媽子宮裡所有累積精子的結合。所以,如果想當個好媽媽,你就該和好幾個不同的男人做愛,特別是在懷孕的時候,就該找上那些最會打獵的、最會說故事的、最強壯的戰士、最體貼的愛人,好讓孩子擁有那些最好的特質(以及最佳的教養)。如果你覺得這聽起來實在太蠢,請記得其實直到現代胚胎學研究發展之後,我們才有了確實的證據,證明孩子只可能有一個父親。

這種「遠古公社」理論的支持者認為,我們看到現代婚姻常有不孕的困擾,離婚率居高不下,不論大人小孩都常有各種心理問題,其實都是因為現代社會逼迫所有人類採用一夫一妻的核心家庭,但這其實與我們的生物本能背道而馳。

許多學者強烈反對這種理論,堅持一夫一妻制和核心家庭就是人類的核心行為。這些學者主張,雖然古老的狩獵採集社會比起現代社會更為平等而共有共享,但還是由獨立的單位組成,每個單位就是一對會嫉妒的情侶加上他們的孩子。也是因為如此,今天多數文化仍然採用一夫一妻的核心家庭,男男女女都對彼此和孩子有強烈的佔有慾,而且像是朝鮮和敘利亞這些現代的國家,政治權力還是父死子繼。

想要解決這方面的爭議,了解我們的性慾、社會和政治,就需要更了解我們祖先的生活條件,看看從7萬年前的認知革命到12000年前的農業革命之間,智人究竟是怎麼過生活的。

但遺憾的是,我們對於那些採集者祖先的生活幾乎沒什麼可確定的事實。無論是「遠古公社」還是「不變的一夫一妻制」,我們都提不出確切的證明。在這些採集者的年代,我們顯然不會有文字記錄,而考古證據主要也只有骨骼化石和石器。如果器具用的是木頭、竹子或皮革等等比較容易腐爛的材料,就只有在很特殊的情況下才可能保存得下來。很多人以為在農業革命前的人類都只使用石器,其實這是考古偏誤造成的誤解。所謂的石器時代,其實說是「木器時代」更精確,當時的狩獵採集工具多半還是木製。

如果光從目前留下來的文物推斷遠古的狩獵採集生活,就會差之千里。遠古的採集生活與後來的農業和工業生活相比,最明顯的區別在於極少使用人造物品,而且這些物品對他們生活的作用相對並不大。在現代的富裕社會中,任何一般人一生都會用到數百萬件人造物品,從車子、房子到拋棄式尿布和牛奶盒不一而足。不管任何的活動、信念甚至情感,幾乎都會有人造物品介入。像在飲食方面,相關的人造品就多到難以勝數,從簡單的湯匙和玻璃杯,到複雜的基因工程實驗室和巨大的遠洋漁船都參上一腳。至於玩樂也有大量的娛樂用物品,從怪獸卡到十萬人的體育場都是如此。想要浪漫一下、雲雨一場,又怎麼能不提到戒指、床、漂亮的衣服、性感內衣、安全套、時尚餐廳、汽車旅館、機場貴賓室、婚宴大廳、婚禮顧問公司?至於讓我們靈性充溢、神聖非常的宗教,則有佛教的佛塔、道教的宮觀、伊斯蘭教的清真寺、印度教的僧院、裝飾華美的經卷、色彩艷麗的法輪、祭司的祭袍、蠟燭、香、聖誕樹、墓碑,還有金光閃閃的各種標示。

除了要搬家的時候,我們幾乎不會感覺到原來身邊有這麼多東西。採集者每個月、每個星期都要搬家,甚至有時候是每天都得搬,所有家當就背在身上。當時還沒有搬家公司或貨車,甚至連馱獸都還沒有,所以他們必須把生活必需品減到最少。因此可以合理推測,他們的心理、宗教和感情生活多半不需要人造物品的協助。假設在10萬年後,有個考古學家想知道現在的穆斯林的信仰和儀式,只要看看從清真寺遺迹里挖出的各種物品,就能有個大致合理準確的猜測。然而,我們想要理解遠古狩獵採集者的信仰和儀式,卻是難上加難。同樣,如果未來有個歷史學家想了解21世紀台灣年輕人的社交活動,靠的卻只有紙本書信(因為所有的手機電話、電子郵件、博客、手機簡訊都不會以實體方式留存),可以想見他可能會遇上多大的問題。

所以,想光靠現存的文物來了解遠古狩獵採集生活,就是會有這種偏差。想解決這個問題,方法之一就是去研究目前尚存的採集社會。通過人類學觀察,我們就能直接研究這些社會。然而,想從這些現代採集社會推論猜測遠古採集社會的樣貌,還是需要多加小心考慮。

首先,所有能存活到近代的採集社會,都多少已經受到附近的農業或工業社會影響,因此很難假設現在的樣子就和幾萬年前相同。

其次,現代採集社會主要位於氣候惡劣、地形險峻、不宜農業的地區,像是在非洲南部的卡拉哈里沙漠,就有一些社會已經適應了這種極端條件。但如果要用這些社會來推論當時像是在長江流域這種肥沃地段的部落,就會有嚴重的偏差。特別是像卡拉哈里沙漠的人口密度遠低於遠古時期的長江流域,這對於部落人口規模與結構等關鍵問題影響重大。

再次,狩獵採集社會最顯著的特點,就在於它們各有特色、大不相同。而且還不是說不同地區才有不同;即使在同一地區,仍然會是兩兩相異。一個很好的例子,就是歐洲人首次移居澳大利亞時,發現當地原住民之間有許多不同。在英國征服澳大利亞之前,整個澳大利亞大陸的狩獵採集者大約有30萬到70萬人,分成200~600個族群,每個族群又分成幾個部落。 每個族群都有自己的語言、宗教、規範和習俗。像是在南澳阿德雷德附近,就有幾個父系的家族,他們會依據所在領土為標準,結合成一個部落。相反的是,在北澳的一些部落則比較屬於母系社會,而人在部落里的身份主要來自他的圖騰,而不是他的領土。

不難想像,到了農業革命前夕,地球上的狩獵採集者大約有500萬到800萬人,有豐富多元的種族和文化多樣性,分成幾千個不同的獨立部落,也有數千種不同的語言和文化。 畢竟,語言和文化正是認知革命的主要成就。而正因為虛構故事已經出現,即使是在類似的生態、同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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