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三、中二樓里的先生

伏爾泰堤岸六十三號聳立在塞納-馬恩省河邊,是一幢式樣獨特的公寓,有著高大的窗戶和陳舊的灰色牆面。差不多整個底層和中二樓的四分之三,都被一名古董商和一名書商的商店所佔據。二樓與三樓是代爾勒蒙侯爵豪華、寬敞的套房。侯爵家一個多世紀來就擁有了這份不動產。從前他家很富有,現在由於投機失敗而有些拮据,因此,他從中二樓里留出一個由四間房間組成的單獨小套間,由他的秘書負責擔保,租給一個名叫拉烏爾的房客。差不多一個月以來,這個叫拉烏爾的房客很少在這裡過夜,只在每天下午來一兩個小時。他的小套間位於看門人的房間上面、侯爵秘書房間的下面。進門是一間昏暗的前廳,前廳通向客廳;右邊是一間房間,左邊是浴室。

這天下午,客廳里空無一人。有限的幾件傢具似乎是隨便放在一起的,毫無親切感,好像是野營紮寨的樣子。

在看得見塞納-馬恩省河美麗景色的兩扇窗戶中間,放置了一張靠背對著房門的安樂椅,帶軟墊的椅背高而寬大。安樂椅右邊是一張獨腳小圓桌,上面有一隻樣子像瓶酒箱的小匣子。

靠牆立著一隻外殼狹窄的大鐘,它敲響了四下。過了兩分鐘,然後,就像在戲院里宣布開幕的三擊掌一樣,頭頂天花板上有規律地響起了三下敲擊聲。又響了三下。接著,在瓶酒箱這邊響起了像電話鈴聲一樣的急促響聲,但這聲音顯得謹慎、壓抑。

一片寂靜。

但是一切又重新開始。三下鞋跟敲擊地板的聲音。瘖啞的鈴聲。這次鈴聲沒有停止,而是繼續從瓶酒箱里迸發出來。

「見鬼!」客廳里有人被吵醒,以嘶啞的嗓音低聲埋怨。

一隻手臂從寬大安樂椅背的右邊慢慢地伸了出來,伸向獨腳小圓桌上的小匣子,揭開了匣蓋,取出放在裡面的電話聽筒。聽筒被拿到了椅背的另一邊,這位看不見的先生懶散地躺在安樂椅里,用比較清晰的聲音咕噥道:「是的,是我,拉烏爾——你不能讓我睡覺嗎,庫爾維爾?讓你的辦公室和我的辦公室保持聯繫真是愚蠢的念頭。你沒什麼事要對我說吧,見鬼!我要睡了。」

他把聽筒掛上。但鞋跟聲和電話鈴聲又響了起來。他沒辦法。於是,在中二樓的拉烏爾先生和代爾勒蒙侯爵的秘書庫爾維爾先生之間有了一段悄悄的對話。

「說吧——說吧——侯爵在家嗎?」

「是的,而且瓦勒泰克斯先生剛剛離開他。」

「瓦勒泰克斯!又是瓦勒泰克斯!這個人很明顯是為了和我們一樣的目的而來的,這更使我討厭他。這個目的他是熟悉的,而我們不知道。隔著門你是否聽到什麼消息?」

「什麼也沒聽到。」

「你從來都聽不到消息。那麼,你為什麼來打擾我呢?讓我睡吧!我只在五點鐘有個約會,要與漂亮的奧爾嘉一起喝茶。」

他把放電話機的匣蓋蓋上。但通話顯然把他完全弄醒了,他點燃了一支香煙,沒有離開安樂椅凹陷的座位。藍瑩瑩的煙圈從椅背上方裊裊升起。座鐘顯示的時間為四點十分。

突然,從前廳那裡傳來電鈴聲,同時在兩扇窗的中間,牆壁上的一塊護牆板移動了起來,這顯然是由鈴聲操縱的某種機械作用所致。有如一面小鏡子長度的長方形顯示屏出現了,像電影屏幕一樣,顯示屏上映出一張動人的臉龐。那是個年輕姑娘,她有著中間分開頭路的長波浪金髮。

拉烏爾先生跳了起來,低聲說道:「啊!多漂亮的姑娘!」

他看了她一會兒,肯定自己從沒見過她。他操縱了一干彈簧機關,把護牆板恢複原位。然而,他瞧了一下另一面鏡子。從鏡子里,他看到的是一個三十五歲左右的、討人喜歡的男士形象:身材健美,儀錶優雅,衣著無可挑剔。這樣的男士接待任何一個漂亮姑娘都是有利的。

他向前廳奔去。

金髮女郎等在樓梯平台上,手上拿著一隻信封,一隻行李箱放在靠近她身旁的地毯上。

「小姐,您有什麼事嗎?」

「代爾勒蒙侯爵住在這裡嗎?」

拉烏爾先生明白她把樓層搞錯了。當姑娘向前廳走了兩三步時,他拿起了行李箱厚顏地回答:「小姐,就是我本人。」

「啊!人家對我說侯爵是個上了歲數的人——」

「我是他兒子。」拉烏爾先生肯定地說。

「但他沒有兒子呀——」

「沒有?這麼說吧,我不是他的兒子,儘管我沒有榮幸認識侯爵,但我與他是很好的。」

他靈巧地讓她進來,重新關上了門。

她表示反對:「但是,先生,我必須離開這裡——我把樓層給弄錯了。」

「是的——歇口氣吧——樓梯陡得像峭壁——」

他的神情歡悅,舉止無拘無束,她不禁微笑了,一面試圖走出客廳。

就在這時,門廳的鈴聲又響了起來。在兩窗之間的屏幕又重新出現了發亮,顯露出一張陰鬱的臉,蓄有濃密的小鬍子。

「呸!警察!」拉烏爾先生叫了起來,隨即把屏幕關上,「這個人來這裡幹什麼?」

姑娘對出現這張臉感到驚訝,她心裡很不安。

「先生,我請求您讓我走吧!」

「這是探長戈爾熱雷!一個壞蛋!——他的臉我是熟悉的——不應讓他看見您。」

「他看見我,這完全無所謂,先生——我要走了。」

「小姐,絕對不行,我不願您牽連進來——」

「我不會牽連進來。」

「會的,噢,請您過來,到我房間里來。不肯?那麼——」

腦子裡湧現起一個使他開心的念頭,他笑了起來,便殷勤地向姑娘伸出了手,請她坐在寬大的安樂椅上。「小姐,請不要動,在這裡您可以避開所有的目光,並且再過三分鐘,您就將自由了。如您不願把我的房間作為避難所,您總可以接受一把安樂椅吧?」

她勉強地同意了。因為在他快樂和乖孩子般的神情中攙和著威嚴。他輕巧地跳了一下,好像是為了表示他的高興。

他去開門。

探長戈爾熱雷一步就跨了進來,後面跟著弗拉芒。他立刻以粗暴的口氣叫道:「這裡有位女士,女看門人看見她進來,聽見她按門鈴。」

拉烏爾先生溫和地阻止他向前,並且非常有禮貌地對他說:「我能知道您是——」

「刑警處的探長戈爾熱雷。」

「戈爾熱雷!」拉烏爾先生叫喊起來,「著名的戈爾熱雷!他差一點逮住了亞森·羅平!」

「總有一天會逮住他的。」探長趾高氣揚地說,「但今天是為另一件事,或者說是為了另一個獵物。有個女士上樓來了,在哪裡?」

「一個金髮女郎嗎?」拉烏爾說,「很漂亮的?呵,她漂亮極了——最甜蜜的微笑,最清新的臉——」

「她在這裡嗎?」

「她從這裡出去了。三分鐘還不到,她接了門鈴,並問我是否是住在伏爾泰大街六十三號的弗羅贊先生,我告訴她弄錯了,並告訴她怎麼去伏爾泰大街。她馬上就離開了。」

「真倒霉!」戈爾熱雷低聲抱怨道,機械地朝四下張望,往背對門的轉椅瞥了一眼,並仔細地觀察了一下各扇門。

「我要打開房門嗎?」拉烏爾建議道。

「不必了。我們會在別的地方找到她的。」

「這個令人讚歎的金髮女人是壞人?」

「剛才在聖拉扎爾車站,我差一點就抓住她了——這下,她逃跑兩次了。」戈爾熱雷從大衣口袋裡掏出一張紙,沖對方揚了一下,又放進口袋。

「我覺得她很端莊,很討人喜歡。」

戈爾熱雷做了一個表示異議的動作,說:「我對您說,這是個可惡的女人。您知道她是誰嗎?很有名,大個子保爾的情婦。」

「噢?著名強盜的情婦?大個子保爾還是個撬竊犯,也許還是殺人兇手?」

「就像他的情婦、這個狡猾的金髮女郎克拉拉一樣,我總會逮住他的。」

「不可能!金髮美女!她就是那個報紙上議論的、被追捕了六個星期的克拉拉——」

「就是她。而您明白,抓住她是有價值的。那麼,先生,她找的是伏爾泰大街六十三號的弗羅贊先生嗎?」

「完全正確。這是她告訴我的。」

拉烏爾先生領他走出去,並且非常友好、尊重地說:「祝您好運!」同時向扶梯欄杆俯下身去,「您成功的話,也把羅平先生給抓起來,這人也是壞蛋,一夥的。」

當他走回客廳時,姑娘站在那裡,臉色蒼白。

「小姐,您怎麼了?」

「沒什麼,沒什麼,只是來了這些在火車站等我的人!我被人告發了!」

「那麼,您真的是大個子保爾的情婦、金髮女郎克拉拉?」

她聳了聳肩,說:「我甚至不知道大個子保爾是誰。」

「您不讀報紙的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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