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 二

菲律普一穿好衣服就下樓去了。他看見所有的僕人都聚集在前廳里議論那個消息。維克多向他證實了這個消息:他剛從黑山回來。

此外,郵遞員從一名警察那裡獲悉專區火車站已被軍隊佔領。至於他自己,從聖埃洛夫離開時,他在郵局裡看見了許多通訊兵。

這些緊急措施與最後通牒被駁回是協調一致的,證實那個令人憂慮的結局的逼近。

菲律普也禁不住說道:「要開戰了。」

「兩天以來,我一直在大肆宣揚這件事!」維克多說道。他顯得特別激動。「……這裡難道不早就應該做一些準備嗎?……離邊境只有二十步遠啊!」

突然響起了一陣鈴聲。卡特琳娜衝進大廳里,莫雷斯塔爾太太在那裡出現了。

「你到哪裡去了?我在找你。醫生還沒來嗎?啊!是你,菲律普!快點,給醫生掛電話。」

「是不是爸爸……」

「你爸爸很好,只是,他睡得太久,還沒醒過來……也許是嗎啡……掛電話吧。」

她走開了。菲律普拿起聽筒。就在這時,有人拍了拍他的肩膀。是維克多,他的激動一分鐘一分鐘地增長,他一臉茫然地問道:「該怎麼做,菲律普先生?我們留下來,還是把屋子鎖上、離開這裡?夫人不明白……」

還沒等別人回答,他又轉過身去問道:「不是嗎,卡特琳娜,夫人不明白……先生完全恢複健康……那麼,我們要做決定了!」

「很顯然,」女僕說道,「應該把什麼事都預見到。假如敵人侵犯我們怎麼辦呢?」

他們倆一起穿過大廳,打開門,然後又關上,向窗外打著手勢。

一個婦女走了進來,是個老婦人,老磨坊雇她來洗衣服。她揮舞著雙臂。

「是真的嗎?是真的嗎?要打仗了!我的兒子,最小的那個正在服兵役呢!……另外一個在預備隊……是真的嗎?不是真的,對嗎?是瞎編出來的故事,對嗎?」

「瞎編出來的故事!」園丁的老婆突然跑出來說道,「你等著瞧吧……他們倆全都要上戰場的……我丈夫也一樣,他是本土保衛軍士兵。」

一個三四歲的小孩跟在她後面,懷裡還抱著另外一個小的,裹著襁褓,動不動就哭鼻子。

「他們肯定要走,」維克多說道,「……我也一樣!你們等著瞧,他們會召喚我的,儘管我已經過了年齡!你們等著瞧吧!」

「你跟別人一樣,」園丁也參與進來,冷冷說道。「只要拿得起槍……可我們那十六歲的大兒子昂利奧特,你認為他們會忘記他嗎?」

「啊!這孩子,」做母親的喝斥道,「如果有人想把他從我這兒搶走,我就把他藏起來。」

「如果是那些警察呢?」所有的人都指手畫腳,互相譴責。這時,維克多重複道:「眼下,應該離開這裡。把大門關上,離開這裡。這是最明智的。我們不能就這麼呆著,呆在離邊境才二十步遠的地方。」在他的眼裡,戰爭表現為老人和婦女的潰逃,成群結隊地逃難,推著裝滿傢具和床鋪的推車。

他跺著腳,恨不得馬上就搬家。這時,曬台上響起了一陣嘈雜聲。一個小農民鑽進了客廳。「他看見了!他看見了!」他走在他的師傅沙布勒克斯農場主的前面;農場主像龍捲風一樣跑到這裡,眼珠都快暴出來了。「我看見了!我看見了!總共有五個。我看見了!」

「看見什麼了?」維克多搖晃著他問道,「你看見什麼了?」

「槍騎兵!」

「槍騎兵!你肯定嗎?」

「就像看見你一樣肯定!總共有五個,騎著馬!啊!從前我太熟悉他們了……槍騎兵,我告訴你……他們會把一切都燒光的!」聽見這邊的喧鬧聲,莫雷斯塔爾太太也跑了過來。「你們閉嘴吧!你們都怎麼了?」

「我看見他們了,」沙布勒克斯吼道,「……槍騎兵!他們出發去找同夥。」

「槍騎兵!」她惶恐不安地喃喃道。「是的,就像那個時候一樣!」

「啊!上帝啊……這可能嗎!……」

「我看見他們了,我跟你說……通知鎮長先生。」

她感到氣憤。

「通知他!可他生病了……最後,你們還是閉嘴吧……菲律普,醫生呢?」

菲律普放下話筒。

「電話被軍隊佔用,私人通話都已中斷。」

「啊!」老太太說道,「這真可怕……我們會怎麼樣呢?」

她一心只想著被困在卧室里的莫雷斯塔爾,想著事態給他造成的不便。

他們聽見自行車的鈴鐺聲。

「瞧啊!」園丁俯在花園的窗戶上喊道,「我的兒子過來了……小傢伙,瞧他踩得多快啊!孩子他媽,你以為他們會把他留在小木屋裡拔鵝毛嗎?像他那種機靈鬼兒!……」

不一會兒,這個淘氣鬼就進了大廳。他上氣不接下氣,走路搖搖晃晃,倒在桌子上,用低沉的聲音結結巴巴地說道:「戰……戰爭……」

一直固執地抱著希望的菲律普撲到他身上。

「戰爭?」

「是的……開戰了……」

「誰先開戰的?」

「不知道……」

沙布勒克斯又氣呼呼地嘟囔道:「當然!我早就說過了……我看見了槍騎兵……他們總共五個人。」

僕人中間又起了一陣騷動。所有的人都擁過去看一個新來的人——格利都,他是鄉村警察,在曬台上奔跑著,一邊揮舞著手杖。他把僕人們一把推開。

「讓我安靜一下!……我有差事!鎮長先生!他必須去!大家都在等他!」

聖埃洛夫鎮鎮長沒去那裡,這位鄉村警察好像對此很生氣,準備隨他前往。

「不要那麼大聲,格利都,」莫雷斯塔爾太太苛求地說道,「……你會把他吵醒的。」

「必須把他吵醒。是鎮政府委派我來的……他必須馬上就去。」菲律普一把揪住他:「已經跟你說過叫你閉嘴。見鬼!我父親病了!」

「沒關係。我有屠夫用的小推車……我就這樣直接把他送去。」

「這是不可能的,」莫雷斯塔爾太太悲嘆道,「他卧床不起。」

「沒關係……必須有他下命令。有整整一個連的士兵……演習兵……鎮政府里亂七八糟的……只有他能東奔西跑。」

「哪裡會!那些副鎮長呢?阿爾諾呢?瓦爾特呢?」

「他們都失去了理智。」

「鎮政府里有些什麼人?」

「所有的人都在。」

「神甫呢?」

「像只落湯雞!」

「牧師呢?」

「像個傻蛋!只有一個人不像別人那樣哭喪著臉……只是,莫雷斯塔爾先生決不會同意……他們都會生氣。」

「是誰?」

「小學教師。」

「那就讓大家服從他的指揮吧!……小學教師,也好!……讓他以我丈夫的名義指揮吧。」她希望免除莫雷斯塔爾的一切煩惱,這種願望賦予了她一種突如其來的權利。然後,她把所有的人都趕到樓梯邊,趕到前廳……「好了,走吧……格利都,回鎮政府去……」

「是的,」沙布勒克斯一邊說,一邊抓住鄉村警察的胳膊。「回聖埃洛夫,格利都,叫他們派些士兵到我家裡來,好嗎?要他們保護我,當然嘍!那些槍騎兵會把一切都燒光的,我的房屋!我的穀倉!」

他們鬧嚷嚷地出去了。過了很久,菲律普仍能通過窗戶分辨出沙布勒克斯師傅的叫喊聲。所有這些人吵吵鬧鬧、焦躁不安,說話、走路的聲音震耳欲聾,受不理智的衝擊風吹兩面倒,此情此景讓他想起那些像大洋里的海浪一樣的戰爭所引起的狂亂的龐大的人群。

「走吧,」他暗自尋思,「是行動的時候了。」

他從桌子上拿起一份交通指南,尋找朗古車站。在朗古,有一條新的具有戰略意義的幹線經過,它沿著孚日山脈而下,向貝爾福 和瑞士延伸。他知道,當天晚上,他就能抵達巴塞爾 ,在蘇黎世 過夜。

他站起身來,看了看周圍,一想到就這樣離開,一句告別都沒有,他的心就收得緊緊的。瑪特沒有對他的信做出答覆,對他避而不見。他的父親把他趕出了家門,也許永遠也不會原諒他。他必須像一個壞蛋一樣,偷偷地溜走。

「唉,」他一邊想他正準備採取的行動,一邊喃喃道,「這樣最好。畢竟,無論如何,既然戰爭爆發了,我在我父親眼裡難道不該成為一個壞蛋、一個叛徒嗎?我有什麼權利從他那裡聽到一句充滿愛意的話語呢?」

莫雷斯塔爾太太從花園裡走上來,他聽見她的嘆息聲:「戰爭!上帝呀!像從前一樣的戰爭!可你那可憐的父親仍然卧床不起!噢!菲律普,真是世界末日啊!」

她把幾件傢具擺回原位,用圍裙擦著桌布。當她覺得客廳整潔後,便朝房門走去,一邊說道:「他可能醒了……當他知道情況後,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