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六

不管這最後的努力將會產生什麼結果,這也是給予兩個國家的一次緩解機會。這裡有一星希望之光,有和解的可能性。

老莫雷斯塔爾又恢複了信心。他已經充滿勝利的喜悅。

「當然是的!」他得出結論,「一切都會妥善解決的。我不是一直都這麼說嗎,菲律普?我們只需要一點點力量……我們已經明確地說過了,所以,敵人披著誰都矇騙不了的外衣,正策劃著如何撤退。因為,千萬要記住,這不是那麼回事……」

當他繼續讀報紙時,他喊了起來:「啊!好極了……我明白了!……你聽,菲律普,這一則短電訊看上去沒什麼內容:『英國調回它的艦隊,集結於北海 和加萊海峽 』。啊!啊!這就是謎底!他們會思考的……思考是智慧之母……還有這個,菲律普,這裡還有另外一則電訊,也不能等閑視之:『三百名法國飛行員在法蘭西的每個角落裡聽候本土保衛軍 上尉、飛越芒什海峽 的英雄雷利奧的充滿激情的號令。星期二,他們全體人員將駕駛飛機在夏隆營地集合。』嗯!你怎麼看這件事,我的兒子?一邊是英國的艦隊……另一邊是我們的機群……擦乾你美麗的眼睛吧,我漂亮的蘇珊娜,為你爸爸約朗塞準備好今晚的菜湯吧!啊!孩子他媽,我們將喝香檳以示慶賀!」

他這種有些勉強的喜悅沒有引起一點反應。菲律普還是沉默不語,額頭上橫起一道瑪特非常熟悉的皺紋。看他的臉色,帶黑圈的眼瞼,她不懷疑他徹夜未眠,對局勢的方方面面都做了權衡,尋找該走的道路。他是不是已經做了決定?那會是什麼決定呢?他看上去那麼冷酷、粗暴,那麼自我封閉,致使蘇珊娜不敢向他詢問。

莫雷斯塔爾接到一個電話後,三下兩下吃完飯,心急火燎地趕到聖埃洛夫去了,內務部副部長勒科爾比埃在那裡等他。

傳喚菲律普的時間往後推延了。他上樓回到自己的卧室,把自己關在裡面。

當他重新下樓時,看見瑪特和蘇珊娜,她們倆堅決要求陪在他身邊。莫雷斯塔爾太太把他叫到一邊,再一次叮囑他要留心他父親。

他們三個人一起朝魔鬼山口走去。陰雲密布的沉重的天空壓在一座大山的尖頂上,但天氣和煦,種了樹的草地上依然瀰漫著夏天的氣息。

瑪特為了打破沉默,說道:「今天,自然界里有某種平靜、溫和的東西。這是好兆頭。那些負責調查的人會受此影響的。因為,所有的一切,不是嗎,菲律普,所有的一切都有賴於他們的心情,他們的感受以及精神狀態?」

「是的,」他說道,「全都靠他們。」

她接著說道:「我想他們不會再詢問你了。你的證詞是那麼無足輕重!你看見報紙上只是稍微提了一下……只是,有關杜爾盧斯基……這個人,他們總也找不到……」

菲律普沒有回答。他聽她說話了嗎?他用他的那根拐杖動作迅猛地打掉歪向路邊的那些風鈴草、歐百里香、龍膽和當歸的花朵。瑪特回想起來了,這同一種行為,他曾要求過他的兒子們不要去做。

在到達山口之前,他們通過一條冷杉盤根錯節的小徑向上拐向樹林。他們一個接一個上去。瑪特走在菲律普和蘇珊娜前面。走到半路上時,小路突然拐了一個彎兒。瑪特一消失,菲律普就感覺到蘇珊娜的手握住了他的手,把他拉住了。

他停了下來。她立即走到他的身邊。

「菲律普,您愁眉不展……這不會是因為我吧?」

「不是。」他坦然承認。

「我早就知道了,」她說道,並不覺得苦澀,「這三天來,發生了那麼多事情!……我在您的心目中已經無足輕重。」

他沒有抗議,因為這是真的。他很思念她,但卻是以一種過路的方式,就像對一個人們喜愛、渴望但卻沒有時間去想的女人一樣。他甚至都不去分析他的感情。所有這一切都融進了他所遭受的所有痛苦之中。

「我永遠也不會忘記您,蘇珊娜。」他說道。

「我知道,菲律普。我也不會,我永遠也不會忘記您……只是,我一直想把這一點告訴您,帶給您一點點快樂……菲律普,我向您保證我會繼續過我的生活……重新開始……在我的身上發生了我對您說過的事……我再也沒有勇氣了,現在我擁有……我擁有這份回憶……您給我整個人生帶來了幸福……我將會成為一個我曾經沒能做到的……忠貞的女人……我向您發誓,菲律普,做一個好妻子……」

他明白她將要結婚,他為此感到痛苦。但他看了看她的嘴唇、光光的脖頸和她整個秀色可餐、令人渴望的樣子後,溫柔地對她說道:「謝謝您,蘇珊娜……這是您的愛情的最好的證明……謝謝您……」

她接著又對他說道:「而且,您知道的,菲律普,我不希望看到我的父親為我而痛苦……我清楚地感覺到他曾經是那樣的不幸……那天早晨,如果說我擔心瑪特發現了真相,那是因為他。」

「什麼也不用怕,蘇珊娜。」

「不用怕,是不是?」她說道,「沒有危險了……可是,這場調查……如果您是被迫承認的話……」

「噢!蘇珊娜,您怎麼能相信呢?」

他們的目光充滿愛意地交織在一起,他們的手也緊握在一起。菲律普想說一些充滿柔情的話語,特別想說他多麼希望她過得幸福。但是他的嘴邊只有愛的話語,他不想……

她微微一笑,睫毛上有一顆淚珠在閃爍。她期期艾艾地說道:「我愛您……我會永遠愛您。」

說完,她鬆開了手。

瑪特往後走了幾步,看見他們倆站在一起,一動不動。

在阿爾伯恩小路的拐彎處,他們看見一大群記者和好奇的人聚集在六個警察後面。這整條路直到聖埃洛夫的斜坡都像這樣被封鎖了。路的右邊每隔一段距離也三三兩兩地站著德國警察。

他們到達高地。這是一個空曠的圓形空地,地面幾乎是溜平的,四周圍著一圈百年大樹,就像教堂的圓柱一樣。那條路在中立區有兩米寬,從中間穿過。

西邊是法國國界標,非常簡單,用黑鐵鑄成,上面像公路里程標一樣豎著一塊方向牌。

東邊是德國國界標,是用木塊做成的,漆成黑白相間的螺旋形,頂上有一塊徽章牌,寫著「德意志帝國」幾個字。

他們為了這次雙重調查,支起了兩個軍用帳篷,中間有八十到一百步的間隔。帳篷上面,飄揚著各自國家的旗幟。帳篷旁邊有兩名士兵站崗:一名是德國步兵,戴著頭盔,帽帶扣在頜下;另一名是法國阿爾卑斯山獵步兵,頭戴貝雷帽,綁著護腿套——兩個人身邊都立著武器。

離他們不遠,在圓形空地的兩邊有兩個設在大樹之間的小營房——一個營房是法國士兵的,另一個營房是德國士兵的。軍官也形成兩組。

透過樹枝,可以分辨出霧靄中的法國和德國地平線。

「你看,瑪特,你看,」菲律普囁嚅道,他的心因為激動抽得緊緊的。

「……這是不是很可怕?」

「是的,是的。」她說道。

這時,一個年輕人朝他們走來,腋下夾著一個塞滿文件的公文包。

「您是菲律普·莫雷斯塔爾先生嗎?我是德·特雷邦先生,副部長辦公室的隨員。勒科爾比埃先生正在與令尊大人會談,請您耐心等一下。」

他把菲律普、瑪特和蘇珊娜一起帶到法國營房。在一張長凳上已經坐著沙布勒克斯師傅和布西埃老爹,他們也一樣是被傳喚到這裡的。在營房裡,他們能看到整個圓形空地。

「你的臉色多麼蒼白啊,菲律普!」瑪特說道,「有哪裡不舒服嗎?」

「沒有。」他答道,「別管我,我求你了。」

半小時過去了。後來,遮住德國帳篷入口的布簾掀開了,出來了幾個人。

蘇珊娜驚叫了一聲。

「爸爸!……你們看……噢!我可憐的爸爸……我要去擁抱他。」

菲律普拉住她,她服從了,她顯得非常柔弱。況且,約朗塞轉眼不見了,被兩名警察帶到另一所營房裡去了,然後他們把警察威斯立希和他手下的人也帶了進去。

不一會兒,法國的帳篷也掀開了,老莫雷斯塔爾走了出來。德·特雷邦先生陪著他,然後又帶走了沙布勒克斯和布西埃老爹。所有這些來來回回都像是規則化了一樣,在寂靜中進行著,只聽得見腳步聲。

莫雷斯塔爾也同樣臉色蒼白。菲律普什麼話也沒問他,瑪特便問道:「你滿意嗎,爸爸?」

「是的,我們一切從頭開始。我就地向他做了所有的解釋。我的證詞和論據對他們產生了強烈的印象。這是一個嚴肅認真的人,做事十分謹慎小心。」

幾分鐘後,德·特雷邦先生又把沙布勒克斯和布西埃老爹送回來了。沙布勒克斯師傅非常激動,繼續抗爭著。

「這一回該完了吧?已經是第三次問我了……他們到底想要我怎麼樣?我已經跟你們都說過我當時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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