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二

三個女人在大廳里會合。莫雷斯塔爾太太驚慌失措地走來走去,不知道自己在說些什麼:「沒有回來!……菲律普也一樣!……維克多,應該跑出去……可跑到哪裡去呢?……去哪裡找呢?啊!這真的很可怕……」突然,她在瑪特面前停下來,結結巴巴地說道:「昨晚的那幾聲槍響……」

瑪特也急得臉色煞白,沒有回答。從一開始,她就有同樣可怕的想法。

蘇珊娜驚叫道:「無論如何,瑪特,你不必著急。菲律普沒有走邊境的那一條路。」

「你能肯定嗎?」

「我們是在大橡樹叉路口分手的。莫雷斯塔爾和我爸爸繼續上路。菲律普則直接回家了。」

「直接回家?沒有,因為他不在這裡,」瑪特提出異議。「他整個晚上都幹什麼去了?他連卧室都沒回!」

但蘇珊娜肯定的語氣嚇壞了莫雷斯塔爾太太。她再也不會懷疑她的丈夫沒有沿邊境的那條路走了,而槍聲正好是從邊境那邊傳來的!

「是的,是真的,」蘇珊娜說道,「可我們從聖埃洛夫出發時才十點鐘,而你聽見的槍聲是在凌晨一兩點鐘發出的……你自己就是這麼說的。」

「我怎麼知道?」老太太喊道。她已經完全喪失理智了。「……也許會早很多。」

「可你的父親,他,一定知道這件事,」瑪特對蘇珊娜說道。「他什麼也沒跟你說嗎?」

「今天早晨我沒看見父親,」蘇珊娜回答道,「他還在睡覺……」

她話還沒說完,腦子裡就閃過一絲念頭,這個念頭是那麼自然,以至於另外兩個女人也同時想到了,可是誰也沒有說出口。

蘇珊娜直奔門口,但瑪特把她拉住了。難道不能通過電話與聖埃洛夫、與特派員家裡聯繫上嗎?

一分鐘後,約朗塞先生的女僕回答說她剛剛發現主人不在家,床鋪也沒有弄亂。

「啊!」蘇珊娜渾身哆嗦地說道,「我可憐的父親……但願他沒有遭遇不測!……我可憐的父親!我本該……」

沒過多久,她們三個就都像呆了一樣,不知所措了。僕人走了出去,他說他去給馬配鞍,然後直奔魔鬼山口。

瑪特坐在電話邊,漫無目的地向聖埃洛夫鎮政府打聽一些情況。那邊的人一無所知,但兩名警察已經風風火火地穿過廣場。於是,根據莫雷斯塔爾太太的建議——她也拿著一隻電話聽筒,她要求接通警察總隊,電話接通後,她提出了一些措施——警察總隊答覆了她,說那名逃兵正在邊境的那條路上,被一位農民載著,那位農民說他在野狼高地和魔鬼山口中間的那片樹林里發現一個男子的屍體。他們沒法提供更多的情況……

莫雷斯塔爾太太放下話筒,昏了過去。瑪特和蘇珊娜想照顧她。但她們的手顫抖得厲害。女僕卡特琳娜不期而至,她們倆趕緊逃走,一股突如其來的力量和一種採取行動、跑去認領屍體的巨大的需要震撼著她們,那個鮮血淋漓的形象使她們不得安寧。

她們走下曬台的台階,朝僧侶水塘方向跑去。她們還沒跑上一百步,就被維克多策馬追過。他朝她們倆喊道:「回去吧!我已經去了,你們就沒有必要去了!」

她們卻繼續往前跑。但前面出現了兩條路,蘇珊娜想走右邊去山口的那條路,瑪特則想走左邊,穿過樹林。她們說了一些難聽的話,同時攔住對方的去路。

突然,並沒有意識到自己在說些什麼的蘇珊娜撲進她朋友的懷抱里,結結巴巴地說道:「我必須告訴你……這是我的責任……而且錯全在我……」

怒氣沖沖的瑪特不明白她說的這些話,但她以後一定會回想起這些明明白白的話的。她對蘇珊娜態度粗暴:「你今天瘋了……你讓我安靜一會兒吧。」

她向森林中間飛奔而去,幾分鐘後到了一座廢棄的採石場。那條小路也到此為止。她的動作像發了瘋一樣,差點兒撲倒在地上號啕大哭。然後,她繼續跑,因為她好像聽見了叫喊聲。實際上是蘇珊娜在喊,她看見一個男子騎馬從邊境回來,想讓他明白是怎麼回事,但卻是白費口舌。也許,他會帶來一些消息……

她們氣喘吁吁、筋疲力盡地往回走。但老磨坊那兒除了正在曬台上祈禱的莫雷斯塔爾太太和卡特琳娜外,沒有一個人。所有的僕人都跑出去找人了,那個騎馬的人是個農民,他頭也不抬就過去了。

於是,她們跌坐在石頭欄杆邊,目瞪口呆,被她們剛才所做的努力弄得精疲力竭。這是很可怕的時刻。三個女人中,每個人都想著自己的特別的痛苦,而且,每個人都經受著威脅她們三個人的未知的不幸的恐懼。她們都不敢看對方一眼。她們也不敢說話,儘管沉默讓她們飽受折磨。一點點聲音都會給她們帶來荒唐的希望或可怖的恐懼。她們眼睛直盯著黑魆魆的森林,等待著。

突然,她們驚跳起來。在台階上守望的卡特琳娜站了起來。

「昂利奧特來了!」她喊道。

「昂利奧特嗎?」莫雷斯塔爾太太問道。

「是的,園丁的兒子,我認出是他。」

「在哪裡呀?我們沒看見他過來。」

「他一定是在抄近路……他上了台階……快一點,昂利奧特!……快一點!……你知道什麼情況嗎?」

她拉開柵欄門,一個臉上淌著汗的十五歲左右的小夥子出現了。

他趕忙說道:「死的是一名逃兵……一名德國逃兵。」

話一說完,三個女人心裡的石頭就落了地。突發事件像暴雨一樣降臨到她們頭上,暴雨一過,彷彿再也沒有什麼東西會侵襲她們了。死亡的陰影已經從她們的心中散去。一個人被殺死了,這無關緊要,因為這個男子不是她們的親人。她們感到特別輕鬆,都很想開懷大笑一場。

卡特琳娜再度出現。她宣布維克多回來了。三個女人實際上已經看見山口的出口處一個男人冒著在陡坡上摔倒的危險驅馬前進。不久,當那個人到達僧侶水塘時,她們又看見有個人大踏步地跟在他的後面,瑪特認出了菲律普的高大身影后,高興地叫了起來。

她揮動著手絹兒。菲律普也向她打著招呼。

「是他!」她有氣無力地說道,「是他,媽媽……我肯定他會把情況告訴我們……而且莫雷斯塔爾也不會晚到……」

「我們去迎接他們,」蘇珊娜建議道。

「是的,」她激動地說道,「我自己去。蘇珊娜,你呆在這裡……跟媽媽在一起。」

她飛奔而去,熱切希望自己是第一個迎接菲律普的人。她聚起了足夠的力量直跑到下坡路的最低處。

「菲律普!菲律普!……」她喊道,「你終於回來了……」

他把她從地上舉起來,緊緊地抱在懷裡。

「我親愛的,你好像很擔心……不用擔心……我會告訴你……」

「是的,你會告訴我們……快上來吧……快來擁抱你媽媽,安慰安慰她。」

她拉著他,他們登上台階。他在陽台上突然看見蘇珊娜也等在那裡,嫉妒和仇恨正使她怒火中燒。菲律普是那麼激動,都沒向她伸出手。就在這時,莫雷斯塔爾太太急忙問道:「你父親呢?」

「還活著。」蘇珊娜也問道:「我爸爸呢?」

「也活著……兩個人都在邊境一帶被德國人帶走了。」

「什麼?囚犯?」

「是的。」

「德國人沒有傷害他們吧?」三個女人都圍著他,接二連三地向他發問。

他笑著回答道:「先安靜一下……我得承認我有些暈頭轉向了……已經有兩個動蕩不安的夜晚……而且,我都快餓死了……」他的衣服和鞋子上積滿了灰塵,一邊袖口還粘上了血跡。「你受傷了!」瑪特驚叫道。「沒有……不是我……我會向你解釋的……」卡特琳娜給他端來一杯咖啡,他一飲而盡,然後繼續說道:「我起床時大約是早晨五點鐘。我從我的卧室里走出來時當然未曾料到……」瑪特驚呆了。菲律普為什麼要說他是在自己的卧室里睡的呢?他難道不知道大家已經發現他沒回來了嗎?可他幹嗎要撒謊呢?她本能地走到蘇珊娜和她的婆婆前面。菲律普也停下不說話了,被自己惹出的顯而易見的麻煩弄得很尷尬。瑪特問他:「這麼說,昨天夜裡,你跟你父親和約朗塞先生分手了?」

「在大橡樹叉路口。」

「是的,蘇珊娜已經告訴過我們。你是直接回家的嗎?」

「直接回家的。」

「那你聽見槍聲了嗎?」

「槍聲?」

「是的,在邊境附近。」

「沒有。我一定是睡著了……我已經累了……不然的話,我會聽見的……」

他預感到自己在冒險,因為蘇珊娜試圖向他暗示著什麼。但是,這個故事的開頭編得那麼好,以至於幾乎不習慣撒謊的他,如果沒有失去僅有的一點理智的話,對已說出口的話是一字也不能更改的。而且,他自己也疲憊不堪,不可能抵抗籠罩在他周圍的焦慮而緊張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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