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十、兩次處決

形勢發生了戲劇性變化。這種變化與其說是由一個電鈴突然莫名其妙的響聲所引起,還不如說是因埃米娜伯爵夫人欣喜若狂的行為所引起。她發出了一聲狂喜的喊叫聲,接著又哈哈大笑起來。她的臉都變了形。人們愈是不安,就愈是緊張。在這種氣氛下,有人冷靜思索,有人驚慌失措。除此之外,人們感到她既橫蠻無理,又信心十足;既輕蔑,又十分傲慢。

「一群蠢貨!」她冷笑著說,「……一群蠢貨!……你們相信嗎?不,難道所有的法國人都是些頭腦簡單的人嗎?!……你們以為我已落進你們的陷阱了嗎?」

她要說的話太多也太急,以致她再也說不出來了,她挺直了身體,下意識地閉了一下眼睛,伸出左胳膊,推開了一張扶手椅,露出一塊桃花心木板,上面有一個銅質手柄,她摸索著抓住了這個手柄,眼睛始終盯著保爾,盯著唐德維爾伯爵和他的兒子,盯著這三位軍官。

她乾巴巴地斷然說:「現在我對你們有什麼要擔心的?埃米娜·德·豪亨左奈恩?你們想知道這是不是我,是嗎?對,正是我。我並不否認這個事實……我甚至可以聲明:這就是我……你們愚蠢地稱之為人命案的那些行動,對,這些都是我乾的……這是我對皇帝盡的責任……女間諜嗎?不……我只不過是一個德國女性罷了。一個德國女性為其祖國所做的一切都是正確的。

「此外……此外別再講那麼多蠢話,別再對過去喋喋不休了!只有現在和將來才是重要的,然而我又能掌握現在和將來了。是的,是的,幸虧你,我才又可以控制事態的發展了。我們又要笑啦。你想知道一點事嗎?幾天來在這裡發生的一切事情,都是我一手策劃的。埃斯納河河水沖走的那些橋,就是根據我的命令從橋的底部弄斷的……為什麼這麼做?就為了迫使你們撤退?就為了得到這麼一點微不足道的勝利嗎?當然……我們首先需要做到這點,我們需要宣布一個勝利……不管勝利與否,都要宣布勝利,因為宣布勝利就會產生效果和影響。這點我可以向你打包票。但是,我要的比這還要多。我成功了。」

她停了一下,然後向傾聽她講話的人欠了欠身子,以更低沉的語調繼續說:「你們部隊的撤退,以及在部隊中引起的混亂,加之必須阻止對方向前推進和必須派運增援部隊,很顯然,這使得你們的總司令將軍必須來這裡同他的將軍們共商對策。我幾個月來一直在窺視著總司令將軍的行蹤。但我無法接近他,因而也無法執行我的計畫。那怎麼辦呢?怎麼才能叫他老老實實地到我這裡來,因為我無法接近他……叫他來,把他吸引到我選擇的一個地點,在那裡我將作出一切必要的安排。現在他果然來了,我已經作出了安排。

「沒有別的了,現在我只要……他就在這裡,就在一座小別墅的一間卧室里。

「他每次來蘇瓦松都住在這棟別墅里。他在那裡,我知道他在那裡。我剛才正等待我們的人給我發來信號。這信號,你們已經聽到了。因此,這是肯定的了,不是嗎?我所監視的那個人目前正和他的將軍們在一棟房子里工作。我熟悉這棟房子,我已叫人在那裡布下了地雷。他身邊有一位司令員,這是一位最優秀的指揮官,還有一名軍團司令,他也是最優秀的指揮官。對付他們三人,且不說那些無關緊要的人物,我只需要做一個動作。我只要把這手柄往上一提,准讓他們三個人連同那棟房屋一起炸掉。我應該這樣做嗎?應該做這一動作嗎?」

房子里,只聽得喀噠一聲響。貝爾納·唐德維爾把手槍的子彈上了膛。

「必須把她殺了,這卑鄙的女人!」貝爾納嚷著。

保爾急忙走到他面前,對他說:「不要講話!不要動!」

伯爵夫人再次笑了起來,那笑聲中充滿著幸災樂禍,聽起來使人感到顫慄。

「你是對的,保爾·德爾羅茲。你了解形勢,不管這個魯莽的年輕人的子彈向我射來的速度如何快,向上拉一下這手柄我總是來得及的。不需要這樣做,不是嗎?這也是諸位先生們和你想不惜一切代價避免……甚至不惜以使我獲得自由的代價來避免的,是嗎?唉!可惜我們都在這裡!我的整個計畫都完了,因為我落在了你們手裡。但是我只是一個人,我的身價卻是你們的三位將軍。不過我有權免除他們三人一死以使自己得救……同意嗎?用他們三人的生命換我的生命!馬上就辦!……保爾·德爾羅茲,給你一分鐘和諸位先生商量。如果在一分鐘後你代表他們講話時,還許不下諾言,即給我自由,而且同意給予一切保護使我平安去瑞士的話……那麼就如同《小紅帽》中說的一樣:『門就閂上羅』啊,現在我牢牢地控制了你們每個人!這真是太滑稽了!請你抓緊時間,德爾羅茲朋友。你的承諾……對,你的承諾,對我來說這就夠了。天哪!一個法國軍官的承諾!……哈哈!」

她的笑是一種神經質的笑,是一種輕蔑的笑。這笑聲在一片寂靜中回蕩不止,但也逐漸變得不那麼響亮了,似乎她的這些話沒有引起預期的效果。

因此,這笑似乎失去了連貫性,斷斷續續的,最後竟突然中止了。

她驚呆了,因為保爾·德爾羅茲沒有動,在這房子里的軍官和士兵一個都沒有動。她用拳頭威脅他們。

「我命令你們抓緊時間!……給你們一分鐘,法國先生們。一分鐘,沒有再多的時間……」

還是沒有任何動靜。

她低聲地計算著時間。她十秒十秒地宣布著已過去的時間。

在第四十秒時,她不說話了,臉色不安。在場的人中,仍然沒有任何動靜。她十分惱怒,身體都略微向上抬了抬。

「啊,你們是瘋了!你們是沒有弄明白?也許你們不相信我?對,我猜到了,你們不相信我!你們想像不到這是可能的,你們也想像不到我能取得一個這樣的結果!這是一個奇蹟嗎?不,這只不過是人的意志罷了。是屬於一種堅持到底的精神!你們的士兵不是在這裡嗎?是的,你們的士兵本身也在為我工作,因為他們在郵局和臨時用來作總部的房子之間架設了電話線,我的人只要把線接在電話線上就成了。這是木已成舟的事情:在那棟房子下面埋的爆破線已經和這地下室接通。現在你們相信了嗎?」

她的嗓子都快喊破了,聲音嘶啞,上氣不接下氣。她越來越明顯地感到不安,臉也顯得惟悴了。為什麼這些人一動也不動?為什麼他們一點也不考慮我的話?難道他們已經作出了寧願承受一切犧牲而不願採納我的決定?

「喂,怎麼啦?」她低聲說,「你們沒有很好地理解我的意思?……否則,就是發瘋了!喂,你們想想吧……不想想你們的將軍?不想想他們死了會造成什麼影響?……不想想他們死了會造成我們力量強大的可怕的影響?……那會是一種什麼樣的混亂局面!……你們的部隊就得撤退!……最高司令部就得解體!……喂!喂!想想吧!……」

人們看出她在竭力說服他們……而且她懇求他們站在她的立場上看問題,要他們承認和接受她所說的一切,照她說的辦,不然的話……

突然,她一反常態,一改那種卑躬屈膝和低三下四的哀求,又原形畢露地威脅道:「他們活該!他們活該!是你們把他們逼上死路的!那麼,你們的本意如此嗎?你們也許認為我已在你們的手心了,是嗎?哪裡會這樣!即使你們頑固下去,我埃米娜伯爵夫人也決不善罷甘休!你們不了解埃米娜伯爵夫人……埃米娜伯爵夫人是決不會就範的……」

她的臉在抽搐,狂怒使得那張臉十分難看,變得可憎又可怕,好像一下老了二十歲。她想起了被那地獄之火毀掉容貌的撒旦形像,她在不斷地辱罵、詛咒和褻瀆神明。她一想到她那個動作即將造成的災難,她甚至笑了起來,一副幸災樂禍的神情。她結結巴巴地說開了:「算了!你們是一群劊子手……唉!真荒唐!難道你們願意這麼做?你們是瘋子!……這是你們的將軍!是你們的長官!不,你們是嚇昏了頭!唉!你們竟心甘情願地犧牲你們的高級將領!你們的高級軍官!而這是毫無道理的,是愚蠢和頑固的。好啦,算他們活該!這也是你們自作自受!你們自己得負責!問題在於一句話。這句話……」

這是她最後一次遲疑不決了。她的臉兇惡而頑固,她死盯著這些固執的人,他們好像在服從一項不可更改的命令。

他們仍沒有動靜。

那時,人們已看出她正要做出最後的決定,心裡有著說不出的得意和快活,以致於忘記了自己也處在危險之中。她簡短地說:「但願上帝的旨意能實現,願我的皇帝得勝!」

她兩眼發獃,上身僵硬,用手指向上拉了手柄。

立即發生了爆炸。這遠方的爆炸聲通過拱頂一直鑽進地下室。地面似乎在震動,好像這衝擊已傳到地下的深處。

然後一片寂靜。

埃米娜伯爵夫人還聽了幾秒鐘。她臉上泛出了喜悅的神情,她重複說著:「但願我的皇帝得勝!」

她突然把一隻胳膊垂下緊貼著自己的身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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