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七、H.E.R.M.

這城堡現在只有絕望,只有恐懼。保爾當時就深切地感到迫切需要報仇雪恨;這種復仇是不能等待的,是不惜任何代價的。他看了看他周圍的德國人,好像所有這些躺在公園裡痛苦呻吟的德國傷兵都是犯下這滔天罪行的劊子手。

「膽怯而殘忍的傢伙!」他牙齒咬得咯咯響地說,「殺人犯!……」

「你就確信無疑了嗎?……」貝爾納結結巴巴地說,「你就確信無疑這些就是伊麗莎白的頭髮嗎?」

「肯定是的,肯定是的。德國人肯定像對待另外兩個人那樣槍殺了她。他們兩個我都認得出來,他們是城堡的看守,她是他的妻子。啊!可憐的人們!……」

保爾舉起他的槍托朝著正在草地里艱難地爬行的德國人正要砸過去,上校來到了他的身邊。

「怎麼,德爾羅茲,你要幹什麼?你的部隊呢?」

「啊!您是知道的,我的上校。」

保爾匆忙向上校走過去,好像失去了理智,他一邊揮舞著手中的槍,一邊說:「他們殺害了她,我的上校;他們殺害了我的妻子,……瞧!他們把她和另外兩個侍候她的人懸掛在這堵牆上,然後把他們殺害了……她才二十歲,我的上校,……噯!必須把他們都殺了。像狗一樣把他們都宰了!……」

這時,貝爾納已經拖著那個德國兵過來了。

「不要耽擱時間。保爾。我們要在那些還在同我們作戰的人身上復仇……我們不是聽到那邊的槍聲了嗎?大概那裡有敵人被我們包圍了。」

保爾幾乎不再意識到自己的行為,他是那樣地憤怒,又是那樣地痛苦,他不能控制自己的情緒了,現在他又開始奔跑了。

十分鐘後,他趕上了自己的部隊。一眼看到小教堂,他穿過他父親曾在那裡被殺害的十字路口。從十字路口再過去一點,原來是一個開在一堵牆裡的小門;而如今卻打開了一個很大的缺口。估計負責給城堡運輸補給的車隊就是從這個洞口出入的。在離洞口八百米處的平坦地帶,也就是小路和公路的交匯處響著激烈的槍聲。

幾十名逃兵試圖從沿公路推進的輕騎兵隊伍中間突圍。他們背後又受到保爾這個連的夾擊,最後終於到達一片方形的矮樹林並隱蔽在那裡瘋狂地進行抵抗;他們一步步地撤退,結果一批接一批地倒下去了。

「他們為什麼要抵抗呢?」保爾低聲說。這時候他不停頓地向敵人射擊,熾烈的戰鬥情緒使他逐漸冷靜下來。「他們好像是在爭取時間。」

「你看!」貝爾納說,他說話的聲音似乎都變了樣。

在樹叢中,有一輛滿載德國兵的汽車從邊界線那邊開過來了。這就是援軍嗎?不是援軍,汽車幾乎朝廣場方向拐彎了。在廣場和這小林子里的最後一批士兵之間站著一位身穿灰色大衣的軍官。手緊握著手槍,鼓勵這些士兵一邊進行抵抗,一邊朝派來援救他們的汽車所在方向撤退。

「你看!保爾,你看……」貝爾納不斷地喊著。

保爾驚呆了,貝爾納提請他注意的這位軍官,他就是……肯定不是他,這件事不可能是真的!可是……

他問道:「你究竟想說什麼?貝爾納。」

「同樣的面孔,」貝爾納悄悄地說。「一張和昨天遇到的那張面孔相同的臉,你明白嗎?保爾,這就是昨天晚上向我打聽情況,也就是打聽你的情況的那個女人。」

至於保爾,他也一下就認出了在公園小門附近企圖殺害他的那個神秘人物:這個人又和殺害他父親的兇手有著不可思議的相像之處,也就是同那幅肖像中的女人——伊麗莎白和貝爾納的母親,有著不可思議的相像之處。貝爾納已把槍抵在肩上準備射擊。

「不,不要開槍!」保爾高聲嚷道,貝爾納的這個動作使他嚇了一跳。

「為什麼?」

「我們盡量生俘他。」

保爾被深仇大恨所激怒,一個箭步沖了上去。但是那個軍官一直跑到汽車那邊去了,德國士兵已經向他伸出了援救之手,把他拉上車和他們呆在一起了。保爾開了一槍,擊中了坐在駕駛員位置上的那個人,就在汽車要與一顆樹相撞的那一瞬間,這軍官及時抓住了方向盤,打正了車子的方向,又非常熟練地駕駛著車子穿過了障礙物,開到了一個起伏不平的比較隱蔽的地面上。最後從那裡駛向邊境線。

他得救了。

當他一脫離子彈的有效射程,還在抵抗的那些敵人就投降了。保爾氣憤得直哆嗦,但又無計可施。他認為,這個人是一切罪惡的根源,那一連串的悲劇,謀殺,暗殺,間諜活動,背叛行為和槍殺事件,不論是第一件還是最近的一件,目標都指向一個方向,都是在同一思想指導下發生的,並且這種活動越來越頻繁,而這個人總是作為罪惡的魔王出現的。

只有打死這個人才算是報了保爾的仇,雪了保爾的恨。就是他,保爾對此一點也不懷疑,他肯定就是槍殺伊麗莎白的罪魁。唉!伊麗莎白被槍殺!

這是他蒙受的恥辱!可怕的幻覺一直折磨著他的靈魂……

「這個人到底是誰?」保爾嚷著說「……怎樣才能了解到這個人?怎樣才能接近他?怎樣折磨他和割喉殺死他?……」

「審訊一下俘虜吧!」貝爾納這樣說。

上尉認為不再進一步向前推進是謹慎的,根據他的命令,全連向後撤以便同這個團的其他部隊保持聯繫,保爾被指定率領他的排佔領城堡並把俘虜帶到那裡。

保爾在去城堡的途中匆忙地詢問了兩三個軍士和幾名士兵,但從他們那裡只能得到一些相當模糊的情況。因為他們是在前一天才從高維尼到達這裡的,而且他們只在城堡里過了一個晚上。

他們甚至都弄不清楚他們為之賣命的那位穿灰大衣的軍官的名字。

人們叫他少校,就這些情況。

「然而,」保爾堅持說,「這是你們的頂頭上司嗎?」

「不是我們的頂頭上司,我們所屬的後衛隊隊長,是一名中尉,在我們逃走時,他踩響了地雷而受傷。我們當時想把他一起帶走,但少校堅持不同意。他手握手槍命令我們走在他的前面,威脅著說,誰帶頭拋棄他,就把誰處死。剛才在戰鬥時,他就呆在後面十步遠的距離內,繼續用手槍威脅我們,迫使我們保衛他,我們中間已有三人倒在他的槍口下。」

「他依靠汽車救他,是嗎?」

「是這樣,他也指望來救我們大家的援軍。但是他說,只有汽車才能把他救走。」

「中尉也許知道他的名字?他的傷勢重嗎?」

「你說中尉嗎?一條腿斷了。我們讓他平躺在公園的一個亭子里。」

「就是那個用來槍殺人的亭子嗎?」

「就是那個亭子。」

於是,大家向亭子走過去,原來這亭子就是人們冬天用來收藏植物的小溫室。羅莎莉和熱羅默的屍體已搬走,但那根不祥的鏈子仍綁在三個鐵圈上,沿牆垂掛著。保爾感到恐懼,全身輕微抖動著。他又再次察看了彈痕和那塊將伊麗莎白的頭髮嵌入石膏灰泥的小彈坑。

一枚法國炮彈!這使得這樁罪行的殘酷性又增加了幾分恐怖感。

因此可以這麼說,在前一天,保爾繳獲了敵人一輛裝甲車,接著又利用它進行偵察,從而為法國軍隊打開了一條進軍的通道。這樣,他同時也就決定了導致他妻子被害的一系列事件!敵人呢,他們就槍殺城堡里的居民,以此為其撤退進行報復。伊麗莎白被敵人槍斃了,她被敵人用鎖鏈綁著,被敵人子彈打得千瘡百孔!但是最具諷刺意義的是,她的屍體上留有法國炮兵在天黑之前從高維尼附近的山頂上發射的第一批炮彈的彈片。

保爾取出了留在石膏灰泥上的炮彈碎片,然後又取下了那一小綹金色的髮絲,他極為細心地把這些東西收集起來。接著他和貝爾納一起走進了亭子,護士們已在那裡設立了一所臨時野戰醫院。保爾找到了中尉,他平躺在一層厚厚的草上,已受到良好的治療,現在能夠回答問題了。

很快就弄清了一個事實,而且弄得非常清楚:可以這麼說,駐紮在奧納坎城堡的德國部隊和前一天從高維尼及其鄰近的兩個要塞撤到這裡的部隊沒有任何接觸。因為佔領城堡期間出了一些問題,所以人們好像擔心會出什麼不測,故戰鬥部隊一到,駐軍馬上就撤離。

中尉當時是屬於戰鬥部隊的,他講述了當時的情況:「當時正好是晚上七點,你軍的75口徑炮已經瞄準了城堡的位置。我們只遇到了一些將級軍官和高級軍官,他們的行李車已經離開了城堡。他們的汽車已處於待命狀態,隨時準備出發。他們命令我,能堅持多久,就堅持多久,最後炸毀這座城堡,此外,少校也相應地把一切都布置好了。」

「知道這位少校的名字嗎?」

「我不知道他的名字。他常和一位年輕軍官散步。就是那些將軍們找這位年輕軍官時,態度都是畢恭畢敬的。也是這位年輕軍官要求和囑咐我要像服從皇上一樣服從少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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