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 第八章 結尾

一切胡作非為和犯下的罪行非常快就被發現了,而且比彼得·斯捷潘諾維奇估計的要快得多。先是這樣開始的:不幸的瑪麗亞·伊格納季耶芙娜在丈夫被殺害的當夜,黎明前醒來,沒有看到他在自己身邊,便四處尋找,非常激動,激動得難以形容。當時阿林娜·普羅霍羅芙娜曾雇了一名女用人來陪夜。這名女傭怎麼也沒法讓她平靜下來,因此天剛亮,她便跑去找阿林娜·普羅霍羅芙娜,臨走前她向產婦保證,阿林娜·普羅霍羅芙娜准知道她丈夫在哪兒和什麼時候回來。當時阿林娜·普羅霍羅芙娜也有點放心不下:她已經從她丈夫那裡知道他們夜裡在斯克沃列什尼基幹的好事。他回到家中已是夜裡十時許,神情非常可怕;他絞著雙手,臉朝下撲倒在床上,像抽風似的號啕大哭,渾身發抖,顛來倒去地說:「這不對,不對;這根本不對!」不用說,到後來他還是向走到他身邊的阿林娜·普羅霍羅芙娜承認了一切——不過全家他就告訴了她一個人。她讓他躺到被窩裡,並嚴厲警告他:「如果他想哭,那就把頭埋在枕頭裡使勁哭好了,不要讓別人聽見,要是他明天露出什麼馬腳,那就是大傻瓜。」她想了想還是不放心,於是便立刻開始清理東西以防萬一:多餘的字紙、書籍,說不定甚至還有傳單,她都一一藏了起來,或者付之一炬,燒成灰燼。幹完這一切之後,她認為她本人,她姐姐,她姑媽,那個女大學生,也許還有那個傻乎乎的兄弟根本就不用十分害怕。因此一大早那個陪床的女用人跑來找她時,她就毫不猶豫地到瑪麗亞·伊格納季耶芙娜那兒去了。不過她非常想快點弄清楚,昨天她丈夫像說胡話似的用驚恐萬狀和瘋狂的低語告訴她的那件事是否屬實,即彼得·斯捷潘諾維奇為了共同利益打算讓基里洛夫自殺。

但是她到瑪麗亞·伊格納季耶芙娜家時已經晚了:瑪麗亞·伊格納季耶芙娜把那個女用人打發走以後,剩下她一個人,她忍不住就下了床,胡亂披上了一件十分單薄和與季節不符的衣服,就親自到廂房裡去找基里洛夫,她想,說不定他的消息比任何人都可靠,他准能告訴她丈夫的情況。可以想像得出,在那裡看到的情況對這位產婦產生了多大影響。值得注意的是她根本就沒有看到基里洛夫的絕命書,其實它就放在桌上很顯眼的地方,當然,在害怕中,她完全忽略了它。她轉身跑進自己那間明亮的小屋,抱起嬰兒,帶著他離開了公寓,上了大街。早晨很潮濕,有霧。這條街道十分偏僻,因此沒有遇到行人。她一直在寒冷的、沒腳的泥濘中氣喘吁吁地奔跑,最後就開始敲人家的門;一家沒給她開門,另一家也很長時間沒有給她開門,她來不及了,就撇開這戶人家去敲第三家的門。這是敝市商人季托夫的家。她在這裡引起了一片混亂,她嚎叫著,語無倫次地硬說:「她的丈夫被人殺害了」。季托夫家對沙托夫及其經歷略有耳聞,多少知道一些。他們看到她這副狼狽相都吃了一驚,因為據她說她分娩才一晝夜,竟穿著這麼單薄的衣服並在這樣的大冷天沿街奔跑,手裡還抱著一個幾乎沒遮沒蓋的嬰兒。他們起先認為她在說胡話,再說他們怎麼也弄不清到底誰被殺害了:基里洛夫還是她丈夫?她終於領悟到他們不相信她的話,就拔起腳來想繼續往前跑,可是他們使勁拉住了她,據說,她還大叫大嚷,拚命掙扎。於是他們就前往菲利波夫公寓,兩小時後,基里洛夫自殺身亡以及他的絕命書全城都知道了。警察開始審訊這位產婦,當時她還有知覺;這時大家才發現,她沒有看到基里洛夫的絕命書,那麼她憑什麼斷定她丈夫被殺害了呢——問了她半天根本問不出所以然來。她只是大叫:「既然那人被殺害了,她丈夫也一定被殺害了;他倆是在一起的呀!」快到中午的時候,她失去了知覺,從此再沒有醒過來,大約三天後她就去世了。那個著了涼的嬰兒則比她死得更早。阿林娜·普羅霍羅芙娜在原來的地方沒有找到瑪麗亞·伊格納季耶芙娜和嬰兒,一下子就明白:糟了,她想跑回家去,但在大門口停了下來,讓那個陪床的女用人「到廂房去問問那位先生,瑪麗亞·伊格納季耶芙娜是不是在他那兒,他是不是知道關於她的什麼情況?」被派去的那個女用人回來時發狂似的、滿街都聽得見地又喊又叫。她說服了她,叫她別嚷嚷,也別向任何人聲張,論據很充分:「會吃官司的。」說罷她便從院子里溜走了。

不用說,因為她給產婦接過生,當天上午就有人來驚動她;但是收穫不大:她很有道理而且十分沉著地講了她在沙托夫家耳聞目睹的一切,但是關於所發生的事,她的回答是一無所知,而且莫名其妙。

可以想像得出,立刻掀起了滿城風雨。又「出事」了,又殺人了!但是這事卻說明了另一點:大家漸漸明白了,有一個,的確有一個由殺人犯、縱火犯、革命派和造反派組成的秘密團體。麗莎可怕的死,斯塔夫羅金妻子的被害,斯塔夫羅金本人,縱火,為家庭女教師募捐舉行的舞會,尤利婭·米哈伊洛芙娜周圍那伙人的肆無忌憚……甚至有人斷定斯捷潘·特羅菲莫維奇的失蹤也是個謎。大家交頭接耳,議論紛紛地談到尼古拉·弗謝沃洛多維奇。直到這天傍晚才有人得知,彼得·斯捷潘諾維奇已經不在本市,奇怪的是,關於他卻談論得最少。但是那天談論得最多的卻是那個「樞密官」。在菲利波夫公寓,幾乎整個上午都擠滿了人。果然,長官們被基里洛夫的那份絕命書迷住了眼。他們相信沙托夫是基里洛夫殺害的,後來這個「殺人兇手」又自殺了。話又說回來,長官們雖然迷失了方向,但是並沒有完全上當。基里洛夫絕命書中十分含糊地提到「大花園」一詞,並沒有像彼得·斯捷潘諾維奇所指望的那樣把任何人弄糊塗。警察立刻趕到斯克沃列什尼基,倒並不僅僅是因為那裡有座大花園而在敝城的其他地方都沒有,而是根據某種甚至是本能,因為近幾天來發生的一切慘案都直接或者間接地與斯克沃列什尼基有關。起碼我現在是這麼揣度的。(我要指出,瓦爾瓦拉·彼得羅芙娜為了把斯捷潘·特羅菲莫維奇捉回來,一大早就出門了,她什麼都不知道。)當天傍晚,根據某些蛛絲馬跡,他們在池塘里找到了屍體;在殺人現場還找到了沙托夫的一頂被兇手們十分粗心地遺忘在那兒的便帽 。對屍體的直觀檢查和法醫認定,以及根據某些猜測,一開始就引起了懷疑:基里洛夫不可能沒有同夥。後查明,存在著一個與散發傳單有關的沙托夫—基里洛夫秘密團體。這些同夥又究竟是誰呢?當天還根本沒有人想到我們的人中的任何人。他們獲悉,基里洛夫閉門獨居,從不與人交往,所以,誠如絕命書中所說,被到處搜捕的費季卡才能跟他一起住了那麼多天……使所有的人焦慮的主要之點是,在這一團亂麻中竟理不出個頭緒來。要不是第二天利亞姆申主動交代才使一切突然真相大白,那麼很難想像,我們那些嚇得驚慌失措的上流人士會得出怎樣的結論,他們的想法又會亂到什麼程度。

利亞姆申受不了了。他發生了連彼得·斯捷潘諾維奇最後也開始預感到的情況。他先是交由托爾卡琴科看管,後來又交由埃爾克利看管,因此整個第二天他都躺在被窩裡,表面上老老實實,面對牆壁,一句話也不說,即使別人跟他說話,他也幾乎不理不睬。因此,在這一整天,他對城裡發生的事一無所知。但是托爾卡琴科卻對城裡發生的事一清二楚,因此到傍晚時分,他靈機一動,決定撇下彼得·斯捷潘諾維奇讓他擔當的看守利亞姆申的角色,離開這座城市到縣裡去,也就是說乾脆逃跑:他們大家果然像埃爾克利不幸言中的那樣失去了理智。我要順便指出,當天,還在中午以前,利普京就從城裡不翼而飛了。但是這人不知怎麼卻發生了這樣的情況,直到第二天傍晚,長官們才發覺他失蹤,他們之所以發覺,也因為他們直接去盤問他的家屬,當時他的家屬因他的失蹤而被嚇壞了,可是因為害怕又不敢向當局稟報。但是我還是接著說利亞姆申吧。當只剩下他一個人的時候(因為埃爾克利想既然有托爾卡琴科看著他,諒也無礙,所以還在這以前就回家了),他就立刻從家裡跑出去了,不用說,他很快就知道了當時的形勢。他甚至都沒有回家看看,拔起腳來就逃跑了,並無目標,跑哪兒算哪兒。但是夜是那麼黑,而逃跑又是那麼可怕和困難重重,因此還沒跑過兩三條街,他又回到家裡,把自己鎖了起來,一夜都閉門不出。似乎,快天亮時,他曾經企圖自殺,但是自殺未遂。然而他仍舊重門深鎖,待在家裡,幾乎一直待到中午,然後——突然跑去找長官。據說他是用雙膝爬著進去的,又是號啕大哭,又是尖聲喊叫,吻著地板,叫道,他甚至不配吻站在他面前的父母官們的皮靴。他們讓他安靜下來,甚至對他很客氣,讓他有話慢慢說。據說,審訊持續了大約三小時。他交代了一切,一切,講了全部內情,講了他所知道的一切,甚至全部細節;他急於坦白交代,甚至人家沒問他的事他也搶在前面說了,說了許多不需要說的事。原來他知道的事還相當多,而且相當清楚地說明了本案的性質:沙托夫和基里洛夫的悲劇,城裡發生的大火,列比亞德金兄妹的死,等等,不過是次要問題。首要問題是彼得·斯捷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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