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第五章 遊藝會之前

尤利婭·米哈伊洛芙娜為救濟敝省家庭女教師發動大家募捐而策劃的那個舉行遊藝會的日子,已經預先確定了好幾次,又推遲了好幾次。不斷在她身邊轉來轉去的有彼得·斯捷潘諾維奇,還有一個用來跑腿的小職員利亞姆申。有一個時期,他常來拜訪斯捷潘·特羅菲莫維奇,後來因為他鋼琴彈得好又突然在省長官邸里受到了青睞;部分參加這項工作的還有利普京,尤利婭·米哈伊洛芙娜想辦一張觀點獨立的省報,她有意讓他擔任這家未來省報的主編;此外,還有幾位太太和小姐,最後甚至還有卡爾馬津諾夫,雖然他並沒有在她身邊轉悠,但他卻公開而且洋洋得意地宣稱,一旦開始跳這個文學界的卡德里爾舞,他一定會愉快地使所有的人感到驚喜。前來認捐者和樂善好施者非常多,敝城的全體優秀人士都慷慨解囊;但是允許躬逢其盛的還有一些最不優秀的人,只要他們肯花錢。尤利婭·米哈伊洛芙娜指出,有時甚至應該允許各階層的人混雜一起,「要不誰來給他們進行啟蒙教育呢?」成立了一個不公開的家庭委員會,委員會決定,這個遊藝活動將是民主的。因為認捐的人非常多,因此多花點錢也不要緊;大家想搞一些妙不可言的東西,因此日子也就被推遲了。還沒有最後決定的事情有:晚上的舞會在哪裡舉行,是在首席貴族夫人為這天特意讓出來的巨大的官邸呢,還是在斯克沃列什尼基瓦爾瓦拉·彼得羅芙娜的莊園?到斯克沃列什尼基去似乎遠了點,但是委員會中有許多人堅持認為在那裡可以「隨便一點」。至於瓦爾瓦拉·彼得羅芙娜本人,她倒非常願意舞會定在她那兒。很難說清楚,為什麼這個驕傲的女人幾乎巴結起了尤利婭·米哈伊洛芙娜。大概她樂於看到那個女人也會反過來對尼古拉·弗謝沃洛多維奇近乎卑躬屈膝地,對他非同一般地大獻殷勤。我再說一遍:彼得·斯捷潘諾維奇一直而且經常不斷地在省長官邸里竊竊私語,牢固地散布一種他過去就曾散布過的說法,說什麼尼古拉·弗謝沃洛多維奇是在最神秘的團體里有著最神秘關係的人物,而且他在這裡大概另有任務。

當時人們的心態很怪。尤其在女士們中間呈現出了某種浮躁情緒,而且也說不上這是逐漸形成的。有若干非常放肆的觀念似乎在隨風飄散。出現了一種非常快活而又輕薄,但我又沒法說永遠是愉快的東西。人心浮動,莫衷一是,一時成為時尚。後來,當一切都結束之後,有人責怪尤利婭·米哈伊洛芙娜,責怪她的那個圈子和她的影響;但是這一切未必都是尤利婭·米哈伊洛芙娜一手造成的。相反,起先許許多多人都爭先恐後地誇獎新來的省長夫人,說她善於把大家都團結在一起,因而大家突然變得快活了。甚至也出過幾樁很糟糕的事,這也根本不能怪尤利婭·米哈伊洛芙娜;當時大家只是哈哈大笑,覺得很開心,誰也沒有出面制止。不錯,有相當多的一部分人站在一旁,他們對當時發生的事另持己見;但是就連這樣一部分人當時也未口出怨言;甚至還頷首微笑。

我記得,當時不知怎麼自發地形成了一個範圍相當廣的小圈子,這小圈子的中心也許當真就在尤利婭·米哈伊洛芙娜的客廳里。在這個聚集在她周圍的親密的小圈子裡,當然是在青年們中間,允許做各種各樣調皮搗蛋的事——有時候這類調皮搗蛋的確相當放肆,甚至成為一種例規。這圈子裡甚至還有幾位非常可愛的女士。青年們常常舉行野餐和晚會,有時候還坐馬車和騎馬在城裡結伴出遊。他們到處尋找刺激,甚至由他們自己出面故意製造各種各樣的奇遇,而他們這樣做的唯一目的就是為了尋歡作樂,製造趣聞。他們鄙視我們這個城市,把它看成某種愚人城 。人們管他們叫遊戲人間者或玩世不恭者,因為他們玩世不恭,無所不用其極。比如說,曾出現過這樣一件事,當地有一名中尉,他的妻子還是個很年輕的黑髮女郎,雖然因為受到丈夫的虐待,吃得很差,臉色顯得有點憔悴。有一天,在晚會上,她莽莽撞撞地坐下來打牌,而且下了很大的賭注,她是想贏點錢給自己買件斗篷,可是她非但沒有贏錢,反而輸了十五盧布。因為怕丈夫責怪,也因為無錢償還賭債,她鼓起先前的勇氣,咬咬牙,決定就在今天晚會上悄悄向敝城市長的大公子借點錢。這位市長公子是個惡少,因縱慾無度而顯得未老先衰。他不但不肯借錢給她,反而哈哈笑著跑去告訴了她丈夫。這名中尉的確很窮,就靠自己的那點薪俸過日子,他把妻子帶回家,儘管她一再哭喊,跪在地上求饒,他還是拿她盡情耍笑了一番。這個令人憤懣的故事在全城上下居然只激起了人們的哄堂大笑,雖然這位可憐的中尉夫人並不屬於圍著尤利婭·米哈伊洛芙娜轉的那個小團體,但是在那些「騎馬出遊」的女士中有一位太太,她脾氣古怪而又能幹麻利,她不知怎麼會認識這個中尉夫人的,便跑去找她,並且冒冒失失地把她帶了回來,請她到她家做客。這時候,我們那幫淘氣包便立刻抓住她不放,又是獻殷勤,又是送禮物,硬把她留住了三四天,不把她送還給她丈夫。她住在那位能幹麻利的太太家,跟她和那幫縱情遊樂的人整天滿城遊逛,參加各種娛樂活動和舞會。大家一個勁地慫恿她把丈夫拽上法庭,出出他的洋相。他們還向她保證:大家都會支持她,替她出庭做證。丈夫噤若寒蟬,不敢跟他們斗。那個可憐的女人終於明白她掉進了火坑,直到第四天她才嚇得半死不活地從她的保護人那裡逃了出來,回到自己的中尉身邊。至於他們夫妻之間到底發生了什麼事,無人能知其詳;但是中尉租住的那座低矮的木屋的兩扇百葉窗,有兩星期沒有打開。尤利婭·米哈伊洛芙娜知道這一切以後,對那幫淘氣包發了一通脾氣,並且對那個能幹麻利的太太的行為很是不滿,雖然這位太太把中尉太太弄到手的頭一天就把她介紹給了尤利婭·米哈伊洛芙娜。但是關於這事大家也就很快忘了。

另一回,有一位小官吏,是位有家室的看上去令人肅然起敬的人,這時從另一個縣裡來了一位年輕人,也是小官吏,經人說合迎娶了他的一位千金,一位十七歲的小姑娘,全城有名的大美人兒。但是大家突然獲悉,在新婚第一夜,那位新郎官竟為自己被玷污的令名對她大肆報復,對這位大美人兒極其無禮。利亞姆申幾乎是這事的目擊者,因為他在婚禮上喝得酩酊大醉,只好留在這家過夜,第二天清早,天剛亮,他就跑遍所有認識的人把這件趣聞到處張揚。頃刻之間就聚集了十來個人,所有的人一律騎馬,有的人則租用了哥薩克的馬,比如,彼得·斯捷潘諾維奇和利普京就是這樣,再說這個利普京,儘管當時他已兩鬢斑白,他幾乎參加了敝城浮猾子弟的所有出乖露醜的孟浪行為。當這對新人坐著輕便的雙套馬車出現在大街上,準備按我們這兒的習俗在婚後第二天務必要外出拜訪時,儘管沒有出現什麼意外事故,這伙騎馬出遊的人還是蜂擁上前,嘻嘻哈哈地圍住這輛輕便馬車,而且整個上午一直簇擁著他們,在城裡跑來跑去。誠然,他們並未進屋,而是騎著馬守候在大門外;他們雖然克制住了,並沒有對新郎和新娘施加特別的侮辱,但還是胡鬧了一陣。全城都傳開了。自然,大家哈哈大笑。但是馮·連布克聞訊卻大光其火,並且跟尤利婭·米哈伊洛芙娜又發生了一場熱鬧的口角。尤利婭·米哈伊洛芙娜也非常生氣,差點打算把這幫惹是生非的傢伙從此拒之門外。但是第二天由於彼得·斯捷潘諾維奇的規勸和卡爾馬津諾夫說的幾句話,她也就原諒了他們。卡爾馬津諾夫認為這「玩笑」開得相當風趣。

「這倒頗合這裡的習俗,」他說,「起碼很有特色,也……很大膽;您看,大家都在笑,只有您一個人在發怒。」

但是也有一些胡鬧實在叫人不能容忍,帶有一定色彩。

城裡來了一位出售福音書的《聖經》推銷員,這是一位受人尊敬的女人,雖然是小市民出身,出身微賤。關於她的光臨敝城,大家都傳開了,因為在京城的報紙上剛剛出現過一些關於《聖經》推銷員的有趣評論。又是那個愛惹是生非的利亞姆申,他在一個遊手好閒正在謀取學校教職的神學校學生的幫助下,裝出一副要買她書的樣子,趁機把一整包從國外進口的富有誘惑性的淫穢照片塞進了這位《聖經》推銷員的布袋。後來才有人獲悉,這包淫穢照片乃是由一位年高德劭的老人專為干這種惡作劇捐獻出來的。這位老人的姓名姑且略過不表,他脖子上掛著一枚顯赫的勳章,按照他的說法,他就喜歡「健康的笑和愉快的玩笑」。當這個可憐的女人在敝城勸業場開始往外掏《聖經》的時候,這包照片便散落一地。掀起了一片鬨笑聲和抱怨聲;人群推推搡搡地擠了過來,開始罵街,要不是警察趕來,差點大打出手。那位《聖經》推銷員被關進了班房,一直到晚上馬夫里基·尼古拉耶維奇才憤怒地得知這件可惡的醜事的隱蔽細節,經過他的斡旋才把她給放了,並逐出城外。尤利婭·米哈伊洛芙娜獲悉此事後,本來十分堅決地要把利亞姆申攆走,但是就在當晚,敝城那幫人成群結夥地把他領來見她,說他編了一支新的與眾不同的鋼琴小品,勸她姑妄一聽。這小品還真逗樂,名稱也很可笑,叫做《普法戰爭》。它一開始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