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退還千兩

「光秀,對於我們的招待……怎麼樣?濱松的親戚還滿意吧?」

「是的,他很滿意。家康先生告訴我,為了答謝你把駿河一國賜給他,因此特地前來安土當面致謝。然而,沿途所受到的禮遇……使他感到十分惶恐。」

「好,這樣就好……事實上,原本我打算今晚就去看他,然而由於臨時有急事,因此不克前往。不過,我預計那件急事大概明天就可解決,所以無論如何請你務必盡心地招待他們。」

「遵命!」光秀頷首為禮,然後把家康所進獻禮物的名單拿給信長過目。

「這是德川先生所獻的禮物。他說,這點土產表示他的一點心意,並要我代他向你問候。對了,這些東西都已經送到城裡來了。」

「好吧,這……」信長很乾脆地點點頭,然後將禮單遞給站在一旁的武井夕庵,對他說:「念給我聽聽,由此就可以了解家康的心意了。」

「遵命!」

於是夕庵拿起禮單,依照上面所列的項目逐一念完。

「甚麼?馬鎧三百足、生漆……除此之外,還有三千兩黃金?」

「是的。」

對於家康所送的這些禮物,信長似乎也感到非常意外,以致說話的語調和以往完全不同。

光秀總算鬆了一口氣,因為禮物愈多,即表示愈看重對方、愈有意取悅對方。

然而,信長卻側著頭陷入了思考當中。

「光秀!」

「啊……是!」

「你認為如何?以家康的能力而言,這次所送的禮物未免太貴重了吧?難道你不認為嗎?」

「噢,這麼說來,大人的意思是?」

「不,或許是我多慮了。不過,問題就在那馬鎧上,光秀,你帶我去看看那些馬鎧。」

信長霍地站了起來。雖然光秀並不了解是怎麼回事,但是他也很快地跟著站起身來。

問題就在那些馬鎧……這意味著甚麼呢?信長看起來似乎有點生氣,難道禮物給多了,也要遭到他的非難嗎?到現在為止,就光秀和家康的接觸當中,家康一直表現得溫和有禮,使得他更加無法忍受信長的脾氣。

光秀手持燭台,帶著信長來到放置貢禮的地窖里。

「家康先生所送的三百足馬鎧都在這裡。」他指著堆積如山的箱子說。這時,信長慢慢地接近木箱,隨手找開一個木箱蓋子,毫不客氣地拉出裡面的東西。

「站過來點,把燈拿高。」

他頭也不回地吩咐道,然後很仔細地觀察裡面的弓、裝飾品及帶子,絲毫不曾遺漏。然而,信長的這種行為,卻令光秀覺得十分可恥。堂堂的右大臣,竟然還特地跑到地窖來觀察他人所送的禮物,似乎要判定其價值似的;這事一旦傳揚出去,豈不教人笑掉大牙嗎?

「嗯,這些東西的確都是上品。你看,這金具的做工極細,材料的縫合也相當仔細,絕非濱松或岡崎所能做得出來的東西。我猜,他一定是派人到堺港去,調來上好的馬鎧送我,對不對?」

「是啊!」

「光秀!」

「在!」

「你要牢記在心啊!接受他人贈禮時,雖然贈主並未要求回報,但是對方的誠意卻包含其中,隨著禮物而送了出去;這種禮物,才是最珍貴的。更何況,只需由對方所送的禮物,就可了解送禮者的個性,你懂嗎?嗯,不愧是德川家的傳人,果然十分細心。」

另一方面,信長對於光秀一直未能恢複昔日風采的表現,也顯得憂心忡忡。

「怎麼樣?把這些東西放在馬背上使用,可是一點也不會令人覺得有失面子啊!而且,又很符合實用性,這一點他倒是想得很周到。平常,節儉固然是種美德,但是一旦碰上必要的情形,就不能吝惜金錢。到底不愧是家康,心思果然超人一等,你可不要輸給他呀!」

「是,我一定牢記在心。」

「對了,光秀!我看不如這樣吧!你瞧,光是這些馬鎧,必然就耗費了不少金子,但是我卻只給了他駿河一國而已,而且家康都還不曾由當地受到半文錢哩!這一次的旅行,勢必耗費大筆金錢,沿途又要到京師、大坂、堺港等地參觀;即使就這麼回去,沿途也需要一筆旅費啊!所以我決定,在他所送的三千兩黃金當中只收兩千兩,其餘的一千兩就由你退還給他,作為到京師、堺港等處的旅費吧!請你把我的意思轉告他,畢竟彼此都是外家,既然他如此誠心待我,當然我也必須有所回報才對!好了,還有人在等我,今、明兩天就由你接待他吧!……」

說完,信長便離開了倉庫。

光秀愣愣地拿著燭台站在原地,臉上毫無血色。

(這是另一個難題?……)

光秀突然發覺,自己一點也不了解信長話中的涵義,這使得他感到相當困惑。

(信長為甚麼收了禮物,卻要把金子退回去呢?……)

對光秀而言,以一個五十萬石的太守身分,又是年齡超過信長的織田家重臣,怎麼能像個孩子一樣,因主人的命令而把已經收受的黃金,又退還給家康呢?當然,家康是不可能接受的。然而,信長卻只是輕輕鬆鬆地撂下一句話就走了,難道這又是他故意設下的陷阱……想到這裡,光秀的全身忍不住顫抖著。

(難道信長又故意要我感到困擾嗎?或許他並無此意,但是相反地,或許他認為家康所送的禮物太多……這也意味著他必須加強本身的威望,或許這才是他的本意吧?所以他故意把禮物退還給家康。不過,問題是,辦這件事的人是光秀;如此一來,顏面盡失的人也是光秀……)

「日向守先生,你怎麼啦?」

光秀那動也不動的樣子,使得身後的守衛詫異地問道。當對方出聲時,光秀正想著方才信長所說的話。

「噢,不,沒甚麼、沒甚麼!」

光秀慢慢地移動身體,不時安慰自己:不用擔心,最後家康一定會收回那一千兩黃金的,因為除此之外,他又能怎麼辦呢?

「你們都聽到大人的吩咐了,那千兩黃金還要退回去,快把它搬出去吧!」

「遵命!」

出了城門之後,光秀更覺得心情沉重。

(為甚麼我所做的事,都會被挑剔呢?……)

光秀邊走邊想。對於家康,光秀漸漸覺得招待他是件很吃重的工作。如果照原訂計畫以京都風俗招待他,是絕對行不通的,因為他只不過是個鄉巴佬罷了。總之,以這種人為招待對象,實在令他十分困擾。

由於他是織田家的親戚而非家臣,因而使得他在鄉巴佬的氣質當中,仍然保有三河武士頤指氣使的霸道;或許正是如此,才使得他成為駿、遠、三等三國的太守吧!

當他走進大寶院,來到為家康所設置的客殿時,發現家康已經洗過澡,正略事休息準備吃飯。而他那瘦小的侍衛松丸,則不斷地揉捏他那肥厚的肩膀。

「很抱歉,打擾你休息的時間。」

「噢,是日向守先生啊?從這裡可以望見籠罩在暮色中的安土,氣勢果然恢宏壯闊,景色更是如畫。」

家康邊說邊整了整衣襟,坐直了身子。他看來和信長一樣,凡事大而化之。

「很抱歉,打擾你了,由於大人傳下口諭,因此我必須立刻前來告訴德川先生,希望你能原諒。」

「沒關係!有甚麼你就直說好了。」

「對於你的禮物,大人十分喜愛,指示我們凡是有用的都可以留下來;不過,對於黃金嘛……」

「對於黃金又如何?」

「這個……」

說到這裡,光秀急得滿身大汗,手也不停地擦著布滿額上的汗水。對具有京都風精神的光秀而言,退回已經收受的禮物是相當失禮的行為,這使他難以啟口,但是卻又不得不繼續說下去:「這個……有關黃金的事,在三千兩當中……你的誠意令人感動,因此大人決定只收兩千兩,其餘的一千兩,就作為你們這次的旅費……我是奉旨傳達命令,希望你收回一千兩。」

家康微微歪斜著頭,看來並沒有生氣的樣子,只是似乎相當迷惑地想著這件事。

「你是說大人只要收二千兩,其餘的一千兩則作為我們這趟來此的旅費,是嗎?」

「是的,他要還給你一千金。」

「日向守先生,我知道這是右府先生怕我們為這趟旅行花費過多的美意,但是請你要他放心,平常我們就有周詳的計畫,以籌措旅費。如今,對中國之戰正如火如荼地展開,這是我家康一點心意,希望他無論如何都要收下,請你代我這麼告訴大人吧!」

光秀不知該如何回答才好,因為該說的,他都已經說了;更何況,根本沒有理由退還。但是,如果他就這麼回去的話,一定又要遭到信長大聲辱罵了。

「但是德川先生,這是大人的意思……」

「哈哈……日向守先生,你這麼想就錯了。」

家康笑道:「所謂大人的意思,是指右府先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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