穴山玄蕃頭對手下的包圍行動視若無睹,只是目不轉睛地緊盯著強右衛門。
太陽逐漸西斜,而武田方的陣營也和隔江相對的長筱城一樣,完全籠罩在夕陽餘暉之下。
「你說你肚子餓了?」
「沒錯!」
「你說你叫鳥居強右衛門,是奧平九八郎的家臣?請問,你是如何在嚴密的守衛當中,潛逃出城的呢?」
聽到玄蕃頭的話,被夕陽映紅了雙頰的強右衛門不禁失聲大笑。
「你弄錯了!我不是出城,而是正要回城去哪!」
「甚麼?你說你是要回城裡去?」
「正是!如果你不想讓我方出城的話,那麼最好連河底也張起網來吧!」
玄蕃頭聞言不由得搖頭苦笑。
「原來你是要回城裡去!不過,長筱城在這一、二天內就會被攻陷了,為何你還要回去呢?」
「哈哈哈……」
「這有甚麼好笑的?既然你已經成為階下囚,最好老老實實地回答我的問題,否則只會自討苦吃,知道嗎?」
「大將!請問你是穴山先生嗎?」
「正是!我就是穴山梅雪。」
「難道連你這樣的大將,也看不出這城是否會在這一、二天內被攻陷嗎?或許你還不知道吧?在長筱城被攻陷之前,織田和德川的大軍就會到了。」
穴山玄蕃微微地搖晃著身子。
「這麼說來,十五日早上在雁峰山升起的狼煙是?」
「哈哈哈……你到現在才明白啊?那時我早已由城裡逃出來了。」
「那麼,你是去請求援軍的嘍?」
「也差不多啦!……不過,正確的說法是,我是去看看援軍到底到了甚麼地方。」
「嗯!」
「你知道嗎?大將!我還看到了織田殿下和德川大殿哩!如今兩家的大軍正連袂朝此而來,所以我說,這城絕對不會被攻陷的。」
聽到這裡,穴山玄蕃顫抖著聲音叫道:「彌六郎,立即備馬!我要趕到醫王山的本陣去。還有,把這傢伙綁在馬上,我要帶他一起去。」
「遵命!」
小侍衛們手忙腳亂地將強右衛門綁在馬上,跟著玄蕃朝勝賴的本陣疾馳而去。
反觀強右衛門,則是一副聽天由命的模樣,安安靜靜地被綁在馬背上。
(到頭來還是被捕了……)
然而,他的心中卻了無遺憾,畢竟該做的事都已經做了。事實上,在返回長筱城的途中,他有辦法,也有時間可以好好吃頓板,但是——
(城內的人已經沒有東西可吃了……)
想到這裡,他寧願忍受飢餓,也不願獨自一人求得飽餐一頓。
在強右衛門想來,如果一切順利的括,那麼他就可以一身草衣的百姓裝扮來到川原,乘夜渡河回到城裡。不過,雖然不幸被捕,他卻一點也不感到驚訝。
(我已經完成分內之事,而且援軍也快到了……)
思及於此,這位謹守義律的武者頓時感到安心不少,對死生更有一份置之度外的廓然氣度。
到達武田勢的本陣之後,勝賴親自審問強右衛門。
事已至此,強右衛門不認為還有甚麼好隱瞞的。只見他如同惡作劇被人發現的小孩一般,以不肯服輸而又佯裝淡然的神態回看著對方。
「你倒是個很乾脆的傢伙啊!鳥居強右衛門。」
「正是!」
「你和鳥居元忠有無血親關係?」
「遠祖時代我不知道,但現在我和元忠並無任何血親關係。」
「你肯臨危受命,潛出城外充當使者,又在事成之後回到城內與同胞共生死的氣魄,真叫我佩服得五體投地啊!」
「大將!」
「甚麼事?」
「我不會因他人的褒獎而得意忘形,更不會因受到敵人的稱讚而降服。我看你還是趁早殺了我吧!這對雙方都有好處!」
「嗯,果然是個乾脆的傢伙。好,我就把你交給玄蕃吧!玄蕃,你好好地跟他談談。」
勝賴再度將強右衛門交回玄蕃頭的手中,並且很快地被帶到離城不遠的川原小丘上。
此時,夕陽尚未完全隱沒。儘管四周的谷底已是一片晦暗,然而川原附近的岩石上,卻仍遍灑著落日餘暉。
(啊!如果他準備在此殺了我,那麼城內的人一定會看到……)
強右衛門心中竊喜,因為這正合他意啊!
(他們會知道我並未逃走,而是在回城途中為敵人所殺的呀!……)
來到小丘之後,他看到對岸的河堤上有幢幢人影來回活動著。
這時,城內的人似乎也看到了強右衛門。
不!他們當然看不清強右衛門的臉。事實上,他們只看到眾多敵軍的手下包圍著一個被綁在馬上的人,並將他帶上了小丘……儘管如此,強右衛門卻已經心滿意足了。
「好了,就在這裡吧!」
玄蕃頭知道這個位置一定能夠讓城內的人看得一清二楚,於是利落地翻身下馬,說道:「強右衛門!我準備在此將你處死。」
「這裡的景色相當優美,使我覺得精神一振。」
「強右衛門!」
「甚麼事?大將!」
「你有甚麼遺言要交代嗎?」
「沒有!打從我被抓時,就知道終必難逃一死。」
「但是我家主君勝賴公卻為你惋惜啊!」
「我不需要勝賴公的惋惜,只要我家殿下九八郎能了解我的心意就好了。」
「你這說法倒是很妙。其實,我根本無意殺你,但是軍令如山,我只好依命行事了。侍衛們,把他架到絞架上,即刻行刑。」
「感謝你為我的死法煞費苦心;不過,這和一刀殺了我並無不同,反正同樣都是往赴幽冥之途。」
「說得好!侍衛們,立刻把他架上絞架。」
強右衛門瞪大了雙眼望著絞架。只見一根約有三間(一間為一?八米)長四寸角粗的柱子矗立眼前,上面還綁著一根橫木。
當侍衛們忙著將他綁在絞架上時,玄蕃頭又說話了。
「強右衛門!」
「是的。」
「我實在為你感到惋惜!」
「事已至此,多說無益。」
「我知道。但是,難道你一點都不想救城裡那五百人的性命嗎?」
「你胡說些甚麼啊?城裡那些人的生命早就獲得保障了,不是嗎?」
「不!他們能否得救,完全取決於你是否願意幫助他們。老實告訴你吧!我方已經決定趁信長的援軍尚未到達之前,全力攻打長筱城,將它燒個片甲不留。」
「哈哈哈……事情沒那麼容易。如果真如你所說的這般容易,那你們為何遲遲不敢動手呢?」
「強右衛門!」
「幹嘛?何必發出那麼可怕的聲音呢?」
「明天早晨就要攻城了。」
「哦!」
「但是屆時援軍卻尚未到達……我想你一定知道這點才對。我希望你能大聲告訴城裡的人,就說援軍不會來了……只需這麼說即可。這麼一來,不就可以保全城內那些勇士們的性命了嗎?」
「噢!」
被綁在絞架上的強右衛門不禁睜大了眼睛。
穴山玄蕃頭心誠意摯地說:「說真的,強右衛門,我不僅為你感到惋惜,也為你的主人奧平九八郎嘆惋。我實在不想失去像他這種年輕有為,驍勇善戰的猛將啊!現在,只要你肯告訴城裡的人援軍不會來了,那麼我會在明早的總攻擊中約束我軍的行動,不准他們濫殺無辜,甚至我也可以答應讓城內的人毫髮無傷地離開。我不僅是為了你才這麼說,也是為了你的主人奧平九八郎啊!還有,別忘了城內五百個人的生死全都掌握在你的手中。」
就在那一瞬間,強右衛門若有所思地望著城裡,意志似乎開始動搖了。於是玄蕃頭又趁機說道:「要是奧平九八郎貞昌能夠保全性命,日後必定能夠成為頂尖的大將。如果一位可造之材就此喪命,難道你不覺得可惜嗎?」
「原來如此……」
強右衛門嘆息道:「我確實……確實為主人感到惋惜。」
「對了!但是只要你的一句話,就可以使一切改觀了呀!」
「好吧,也只好如此了。請你讓我站起來吧!」
「你決定要說了?強右衛門!」
「是的!事到如今,我不得不這麼做啊!」
「好,把絞架立起來。」
這時,城內的人也已發覺對岸的情況有異,紛紛地揮舞蓍雙手,不斷地叫喊著。雖然他們聽不到對岸敵軍的說話聲,但是心中卻隱約知道即將有事發生了。
「好吧!把強右衛門立起來,讓他大聲說話!」
「喂!」
和平地不同的是,此地的川風甚強,話聲往往很快地被風吹散。然而,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