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流星

人世中,往往有許多事情是人類智慧所無法左右的,換言之,經常會有突髮狀況。因為如此而造成了人生的誤差,以及命運的乖舛。

例如今晚的突髮狀況,就使十阿彌遭到萬劫不復的命運。

此時,這兩人早已白刃相對。

突然,先前所提過的毛利新助出現了。

「——啊!有人來了!」

前田又左衛門於是一刀砍了下去。按照原先計畫,愛智十阿彌應該假裝被砍了一刀的發出一聲哀鳴而倒了下去,然後這件事情便告結束了。

然而,毛利新助卻似乎來得稍微晚了一點,也由於他的晚來,使不該發生的事發生了。

雙方手中雖然都拿著刀,但是兩人之間的舌戰卻愈演愈烈,彼此你來我往的僵持不下。

「唉!你這隻狗!難道不敢殺我嗎?這就是你一向自以為傲的兵法嗎?喂!母狗啊!你可得跟好喔!怎麼樣?我在這裡啊!我在這裡啊!快來殺我呀!」

對於十阿彌所說的這些話,又左衛門再也不能忍耐了。

「喂!你還要躲嗎?」

他認為他已經給了對方充分躲避的時間,於是便這麼一刀地砍了過去。然而,就在這一瞬間,應該是往後跳開的十阿彌,卻因為踩到樹旁的小石頭,而相反的向前倒過來。

「啊!……」

被這突發情況嚇了一跳的又左衛門,也直往前跑了過去。此時的十阿彌早已倒在枯葉之中。

「哎喲!……」他低聲地呻吟著:「好啊!……狗……你……真的……殺了我!」

(完了!)

又左衛門幾乎忘了所有事情,他抱起十阿彌往前走了幾步,準備檢查他的傷口……然而卻呆住了。

他真的殺死了十阿彌!信長給他的這把赤坂千手院康次的刀實在太鋒利了。在十阿彌左邊的髮根到胸口之間,有一道非常明顯的刀痕。當又左衛門準備抱他起來時,十阿彌的身體已經處於臨死前的痙攣。

「十阿彌!」他在十阿彌的耳邊再次大聲叫喚著:「難道你不會回答嗎?用你的嘴啊……」

然而十阿彌並沒有發出一絲聲音,只是由口中噴出血來,使又左的衣袖沾滿血跡,看來十阿彌是真的死了。

又左衛門把屍體放在地上,茫茫然的抱住膝蓋。

(我真的殺了他!)

(這該怎麼辦呢?……)

「我們趕快逃吧!」

突然由樹後面傳出了這樣的話語。

「我明白!在我們兩人之間,一定可以找到幸福!」

阿松站在樹下的陰暗處如此回答道。這個聰明的少女,此時看到兩人的模樣,便發現其中必然有隱情存在,事實上他們的爭吵只是做給別人看的。然而事情卻完全脫離原先的計畫,現在即使是她,也很難相信愛智十阿彌是真的被殺死了。

這實在是相當大的玩笑啊!

在這個十一歲少女的眼中看來,原本只是為了掩人耳目而故意做給別人看的廝殺,結果卻真的殺死了十阿彌。

「快!好像有人正朝著這邊過來!」

一切已太遲了!這時毛利新助出現了!而且他並非一個人,身邊還有幫忙抬屍體的兩個人,三個人逐漸走近這邊。這實在是事出突然,因而使所有事情都不能如願。

又左衛門急忙讓十阿彌雙手合掌,然後又把刀放進刀鞘之中,再與阿松一起躲在樹後黑暗處。

(十阿彌,對不起!……)

雖然他對於這個經常說些狠毒言語的十阿彌非常厭恨,但是他現在卻也非常想念這個有著毒舌的男人。

他的父親以前在小豆坂合戰時,光榮的戰死,因此他自小就被信長的父親信秀帶在身邊教養成人,從此他就成為一直跟隨在信長身邊的愛智十阿彌。

(要是殿下知道我真殺了十阿彌,他會如何處置我呢?)

「啊!這傢伙真是太急躁了,我還沒來他就死了!」

逐漸走過來的毛利新助,笑著在屍體旁邊站定了。又左衛門屏著氣,等著觀察對方的反應。

「這屍體到底應該如何處置呢?」

新助所帶來的搬屍工人,看來不像工人,而是他自己部隊裡面的人。

又左衛門對於這個聲音感到非常熟悉。

(啊!那是藤吉郎啊!……)

當他這麼想著時,新助已經回答道:「我怎麼知道!把他和罪犯的屍體一起由不凈門搬出去吧!」

「這麼說來,我們不就要搬運兩具屍體了?」

「噓!」

新助要他們不可發出聲音。

「不!絕對不能說搬運兩具屍體,要說只搬了一具屍體,並且把他葬到土裡去了。因為這件事與城內的計畫有很密切的關係,所以你們只能說搬運一具屍體。」

「原來如此……這是有關本城勝敗的大事所以才選了我們,但是這些流出來的血怎麼辦呢?」

「甚麼血?……這個死人還流了血嗎?哇!他準備得還真周到啊!」

「血呀血呀!你看整個袖子都是,這到底是誰的屍體呢?」

「你還真多嘴啊!猴子!但經你這麼一說,難道這真的成為事實嗎?多嘴的!你看看這個人的嘴巴就是太過於狠毒,所以終於遭到上天懲罰!這就是愛智十阿彌這個大笨蛋的屍體啊!」

毛利新助也時常受到十阿彌狠毒話語的刺激,因此便想趁此機會討個公道回來。

「你不必太過小心的搬運這具屍體,只要把頭拿起來,就可以把它搬走了。這個傢伙實在是個令人厭惡的人,即使這麼做了,對於他的嘴也不會有任何損失。」

「到底是誰殺了十阿彌呢?你看,由髮根部一直到胸口旁邊真的是一刀砍下來吔!」

「甚麼?你說這話倒是很奇怪了,猴子!殺他的人當然是前田又左衛門利家啦!你不用管那個傷口,反正他一定還在城內!」

「甚麼?你是說前田先生把十阿彌給……」

「別多話了,趕快用草蓆把屍體包起來!」

「前田又左到底會跑到哪裡去了呢?」

「是啊!這也是殿下的恩寵。他可能因為十阿彌老是叫他狗而懷恨在心,所以趁機一刀把他殺死而消失了。所以你們也要小心,平常要懂得如何做人。哎呀!怎麼一回事?你們看,他的頭是真的要掉下來呀!」

這麼說的同時,他就往前去了。

「等一下!」新助的聲音十分低沉。

「這不成呀!不成呀……呀!完了!」

聽到這裡,又左衛門闔上了眼睛,而新助卻是大感驚訝。

「放下來,不能搬,把這屍體放下來。」

於是他們又急忙地將要搬運屍體的板子放了下來。

「好!罪人的屍體一個就好了,從這邊搬出去,然後趕快通知關閉四方的城門,可能有人會逃走,而且這不是我一個人所能決定的事,快!快!」

事情已經完全改觀了。

(平常,這兩個人的感情就不是很好,這日積月累的怨氣,使得又左真的斬了十阿彌……)

如此解釋亦說得過去,總之,這不是毛利新助一個人所能夠決定的事。

一方是前田家的御曹司,另一方是信長所寵愛的十阿彌。這結果是又左衛門背叛主命而殺了自己的朋友。

(又左衛門一定要逃的。)

信長到底會如何裁決又左,這不是毛利新助所能了解的事情。無論如何,當務之急即是要趕緊關閉城門,不能讓又左逃出,只有等待信長的指示,除此之外,別無他途。

「快!趕快!這是一件大事啊!」

一度被放下的罪人屍體,再度地被搬上板子。毛利新助又慌忙地從又左衛門的面前離去了。

(這真是萬事休啊!)

又左衛門將手慢慢地放在小未婚妻的肩膀上。

「阿松!」

「是!」

「你趕快回到濃姬夫人那兒去。」

「不!我要與你在一起。」

「現在已經不行了,我失手……我失手了。我真的斬了十阿彌,本來是想假裝斬了十阿彌之後,兩人就從這城裡消失……」

「嗄?那麼十阿彌是……」

「他真的死了,就是因為他真的死了,所以新助才會如此慌忙地離去,他要把此事稟告給殿下。好吧!來,我背你到宮庭的入口處。」

這麼說著的前田又左衛門利家,在幼小妻子的前面將背對著她,讓未婚妻能夠跨上他那堅實的背上。

阿松依著他的話去做了。北邊的夜空突然閃過一顆流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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