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自天國的槍彈 第五章

我兒子的葬禮,被安排在案發那一個星期的星期六。持續好幾天都是炎熱的晴天,光是到院子里走兩步,都會出一身熱汗。我們只好儘快舉行葬禮,將兒子的屍體火化掉。

兒媳婦,還有妻子的整日哀嘆,讓我實在不忍心;一開始,妻子還與兒媳婦二人抱頭痛哭,很快又說不想見到兒媳,要自己一個人待著。後來又跟我說,要到平時不怎麼愛去的空中庵坐一坐,說完便一個人爬了上去。

那天晚上之後,警察幾乎每天都來;不來的日子,也必定會打個電話來,向我報告調查的進展。他們對兒子的同事和熟人,進行了仔細地調查詢問,但是,並沒有什麼重大發現。只問出一些炒股失敗,跟朋友借了許多錢的小事。雖然這些事情,我也是頭一回聽說,但是,比起注射毒品來,就顯得沒那麼讓人驚訝了。

兒子好像陷入了很嚴重的金錢危機。如果他們最後告訴我說,他自殺的理由,單純是因為無法償還債務的話,我想必會痛苦很長一段時間吧。因為他完全可以來找我呀。

不過,如果說他借錢和炒股,都是為了購買毒品,那我的心思就要複雜許多了。

兒媳婦曾經擔心,自己會因為注射毒品而被警方逮捕,但是,後來沒了下文,恐怕警方真的只是問一問而已吧。

兒子究竟是自殺還是他殺,這一點我還是不太明白。可是,如果不是自殺,他又是被誰殺死的呢?想到這裡,我不禁有些毛骨悚然。

我兒子是被別人殺死的嗎?為什麼呢?

看刑警如此頻繁地造訪,我推測他殺的可能性非常大。他們的行為,無疑向我明言了警方的懷疑。

這整整一個星期對我來說,猶如經歷了一場暴風雨一般。葬禮結束以後,我整個人都虛脫了。感覺有一場暴風雨,突然侵襲了我們一家,在把我們弄得焦頭爛額之後,又突然迅速地離去了。

我向不少前來弔唁的客人,詢問兒子的情況,但是收穫不大。畢竟願意來參加葬禮的,也都不是公太郎的壞朋友。

孫子和孫女都被送到了我家。我覺得莫名其妙,自己好像變成要向他們告知,父親已經去世這一事實的人。

不過,我徹底搞砸了這項工作。皆因我生來就不是聰敏之人,平時也很少照看孫子和孫女。幾個孩子離去之後,我獨自坐在空中庵,感覺活下去的意願,正在一點一點地從體內流逝,我想我搞不好,會因為這次的事情而喪命。

公太郎是我唯一的孩子,如今我卻失去了他。我獨自一人坐在空中庵,不由自主地想起了公太郎,剛剛學會走路時的光景。那一天我下班回來,看到他獨自站在玄關裡面,興高釆烈地舉起雙手,等我把他抱起來。

所有畫面都清晰得恍若昨日——運動會、遠足前夜、接受高中和大學考試時候的光景、結婚典禮、孫子出生那天……所有的回憶,都在我的腦海中復甦。但是,如今,這一切都歸於虛無,我不禁疑惑自己的人生,究竟還剩下了什麼?

如果說,我把一生都獻給了公司,也的確沒有錯,但也並不盡然。因為就算沒有我,公司照樣會發展壯大。我只是恰好遇上了一個好時代而已。說我親手壯大了這個公司,就像說我親手壯大了日本一樣無稽。

我今年七十五歲了,還能為家人和孩子做些什麼呢?想到這裡,我不禁感到一絲心寒。

我無力地伸出雙手,無意間碰到了身邊的相冊,還能看到兒子貼的幾張便簽紙。

我翻開第一張便簽紙所在的那一頁,只見左邊那張照片上,赫然立著一位目光如炬的自由女神。公太郎是在發現了「紅眼睛現象」的頁面上,貼上了便簽紙,會看到這樣的畫面,也是理所當然的。

我突然抬起頭,看向遠處的自由女神雕像。此時距離黃昏,還有很長時間,今天,外面起了一層薄霧,遠處的事物,都籠罩在了白白的霧氣中。

我並不討厭這樣的天氣。從一千毫米的高倍鏡頭,向遠處窺視,遠近感都被消除,原本彼此分開的女神們,整整齊齊地站成一排,出現在了我的面前。但是,在起霧的日子裡,因為女神們遠近有別,我會看到幾位十分清晰的,和幾個如同亡靈一般,隱入霧中的女神。那景象就像兩個雙胞胎女神背後,站著好幾個幽靈一般,真是鬼氣十足。

想到這裡,我突然叫了一聲,也因此回過神來。老人的腦袋實在太糊塗了,一切的開端,不就是這張照片嗎?!……

從兒子發現這張照片上的女神,眼睛發出紅光的那一刻,這場悲劇就開始了。直到此時,我才終於認識到了這一點。

仔細想來,這張照片,才是解開兒子上吊之謎的關鍵。

在土耳其浴會所的屋頂上,將自己弔死在自由女神像腳下,這種事情,聽起來雖然怪異,但是,只要將這些照片,作為原點來考慮,就不顯得奇怪了。

那麼,兒子的死與女神的「紅眼睛現象」,有沒有關聯呢?兒子會不會是解開了紅眼睛的謎團,才到那個地方去的呢?換句話說,如果我也能解開眼睛發紅之謎,是不是就能夠揭開兒子死去的謎團呢?如果兒子是被人殺害的,那是否意味著,我就能夠查出真兇呢?

現在,首先要解決的問題是:這尊兩眼發出紅光的女神,究竟是不是那個「夏威夷」的廣告塔。照片上能夠看到,那樽女神塑像腳下的大樓外牆上,掛著一塊招牌,招牌上寫著貌似店名的文字,但是,看不清楚上面究竟寫了什麼。

事已至此,我自然坐不住了,下樓回到屋內,對妻子大聲吼道:「喂,家裡有放大鏡嗎?」

只是妻子的虛脫情況,好像比我更嚴重,又或者她根本沒有聽到,反正她對我的話,沒有任何反應。

我本想到附近的文具店買一個,但是,覺得距離太遠,最後乾脆到兒子家去借。我抱著相冊,走到兒子家的玄關門前,正好碰到稍微年長一些的孫子。

雖然這麼說有些狠心,但我與妻子的心情一樣,暫時不太想見到兒媳婦。

「小伸啊,你不是有個放大鏡嗎,能把它借給爺爺嗎?」

「嗯。」孫子點了點頭。

「那你能幫爺爺拿過來嗎?」

「好呀。」

孫子好像正要出門去補習班,不過,他還是很聽話地,回到了自己的家中。他不喜歡看別人的臉,反應卻十分敏捷,跟兒子小時候一模一樣。

很快,孫子就右手提著書包,左手拎著放大鏡走了出來。我接過放大鏡,對他說了一聲「謝謝」。

「我能借一個晚上嗎?」

「可以啊。」孫子說完便往外跑去。

我不想浪費時間,乾脆就站在院子里的石板路上,翻開貼著便簽紙的那一頁,用放大鏡仔細研究起來。

雙眼放光的女神雕像腳下,有一塊細長的招牌,上面寫著一行英文——「HAWAII」。

渾蛋,果然沒錯!……

我抬起頭想道:果然是「夏威夷」,兒子是去了目露紅光的自由女神腳下的那家店,而且,還上到了安置自由女神的樓頂。兒子會做出那樣的行動,完全是因為這張照片。

我回到自己的家中,坐在電視機前面,仔細思考著,接下來該做些什麼。像十年前一樣,待在公司高管辦公室里,思考著同樣的問題,我以此鼓勵自己。

接著,我站了起來,從書架上找出神奈川縣的行政區劃圖,想找到這家位於京濱急行高架橋附近的「夏威夷」,具體在什麼地方。

川崎區Q町——我確認好地址以後,便走到電話機前,拿起了聽筒。

我撥通查號台,報出剛才的地址,詢問接線員附近,是否有一家名叫「夏威夷」的土耳其浴會所,並向他要來了店裡的電話號碼。在我還是公司高管的時候,這些事只要交給部下去做就好了,如今卻不得不自己動手。

我用潦草的筆跡,記錄下接線員報給我的號碼,接著,馬上打了過去。

電話那頭,一個聲音很年輕的男人,接起了電話。我覺得跟他說不清楚,便執意要求他把負責人叫來。不管是店長,還是組長,總之叫個店裡職務最高的人來。

等了一會兒,電話那頭換成了一個粗獷的男聲。

「冒昧問一下,您家店的樓頂廣告塔,是自由女神的雕像吧……」我說。

對方似乎對我懷有戒心,並沒有馬上答話,可能他以為,我是來投訴的吧。

「請問,那座自由女神雕像,眼睛被設計成會發光的了嗎?」我又問。

「什麼?……」對方先是發出從心底里感到吃驚的聲音。

「沒有。」隨後他否定道。

「那座雕像不會兩眼發出紅光嗎?」

「當然,我們怎麼會設計那種東西。」

「別的店也一樣嗎?」

「別的店?」

「除了您的店,其他土耳其浴會所里的自由女神像,也都不會發光嗎?」

「不,不知道您是哪位,您說的話,實在太莫名其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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