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都髙速公路的亡靈 第四章

他走下「鳳尾舟」俱樂部的木質台階,撐開雨傘,快步向車站走去。

雨勢越變越大,深夜的街道上,泛起了一層茫茫白霧。瀝青路面上不斷地濺起雨點,很快便打濕了寺田慎之介的褲腿。

整條街都被「唰唰」的雨聲籠罩了。除此之外,聽不到任何別的動靜。雨聲蓋過了一切噪音。計程車都把雨刷速度開到最大,在暴雨中艱難地行駛著。

寺田慎之介終於走到了,燈火通明的車站內部。雨聲漸漸遠去,但是,室內還充斥著潮濕的空氣。

他用自動售票機買了到千馱谷的車票,並通過時刻表得知,總武線比中央線早到。只有不到一分鐘的時間了。

寺田慎之介把車票投入自動驗票機,一路小跑,踏上了通往總武線站台的台階。來到頂端,他發現站台南端,也沐浴在瓢潑大雨之中,白色的霧氣在寂靜的站台上緩緩蔓延。

此時,一輛黃色的電車分開霧氣,從吉祥寺方向開了過來。電車周身被雨水包圍著,只有燈光透過霧氣照了過來。

電車在雨中緩緩滑入站台,整個車身都被雨淋濕了。車門在雨中開啟,他迅速走上電車。車內同樣十分安靜,只有兩個年輕男人,坐在藍色的座椅上。寺田慎之介拿著雨傘,站在車廂里也能夠聽到雨聲,不斷從傘上滴下的水,在寺田慎之介的腳邊積成一攤。

車門關閉,電車開動。雨聲雖然有所減弱,卻依舊沒有消失,一直充斥著整個車廂,就連平常清晰可聞的列車行進聲,都被雨聲蓋了過去。

雨點不斷地拍打著車窗,車廂里充滿了雨水的氣味。沒有人的氣息,氣氛陰鬱。

寺田慎之介站在缺乏人氣的總武線電車車廂內,拚命地思考著。

坪井平太郎是個膽小如鼠的人,但並不是壞人。應該說,他其實是個挺和氣的人,雖然看起來十分平庸,但是,只要用對了地方,也能發揮一些作用。

可是,如果放任坪井這樣下去的話,實在太危險了,現在這個狀況,已經是千鈞一髮了。此前那三次碰頭,他都只是要點小錢,順便騙點酒喝。這回竟獅子大開口,要了一整幢房子。

雖然他說這是最後一次,但是,那個男人畢竟是個小人,只要答應了這一次,他以後肯定還會要求更多。那男人根本不是那種,你為他一家人買個房子,他就能忍住享樂慾望,再也不管你要錢的人。今後很可能又會來要一千萬,說想收哪個漂亮女人,回家當小老婆之類的。

寺田慎之介打從一開始,就不打算答應坪井平太郎的要求,把三千萬日元給他,因為高輪的那個狐狸精,絕不會輕易答應,換去稍便宜一點的地方的。不過,也是情人的性格,促使寺田慎之介做出了一個堪稱冒險的決定。

剛才,他在「鳳尾舟」酒吧裡面想的,不是別的事情,正是何時除掉坪井平太郎,又該將他的屍體,扔到淺草的何處妥當。

很明顯,選擇今天晚上,除掉坪井平太郎,顯然絕不明智。但是,寺田慎之介四日後要前往歐洲,參與某項工作。他對坪井說,明天有空完全是緩敵之策,他明天從一大早開始,就忙得不得了。而且,他想帶情人一起去歐洲玩,所以還得抽出時間,跟她商量這件事情。

不過,坪井平太郎的家人都以為,他今天去淺草玩了,也算是個千載難逢的好機會。當然,他必須考慮,坪井有可能說慌,但有兩方面證據,讓寺田斷定,坪井平太郎對自己說的是真話。

一是坪井平太郎的妻子,早已對他厭煩不已,他經常一個人跑到淺草或者上野一帶晃悠,這一點他妻子是知道的。因此,坪井對妻子說,自己去淺草玩了,也沒什麼奇怪,而他妻子肯定也對此深信不疑。

二是坪井平太郎這個人,雖然滿嘴跑火車,但其實只要說謊,就必定會表現在臉上。看他剛才那個樣子,不像在說瞎話。

這樣一來,寺田慎之介認為:今天晚上,就是除掉坪井平太郎的最佳時機。而外面那瓢潑的大雨,也算是老天的助力吧。今天晚上街上行人極少,就算髮出很大的動靜,也很難被人察覺。至於視野,簡直差得不能再差了。

既已決定行事,就必須給自己製造,一個不在現場的證明。寺田慎之介之所以說有急事要回家,就是為了這一目的。

阻礙今天晚上行事的唯一要素,就是「鳳尾舟」俱樂部里的幾個小姐們。換句話說,她們能夠證明,坪井平太郎被害的當天晚上,他曾經在西荻窪的俱樂部,與被害者喝過酒。

坪井平太郎叫來的那個女人,當時已經醉了,但是,寺田慎之介身邊的那個女人,卻只喝了一點兒,依舊保持著冷靜的頭腦。

寺田慎之介很好奇,不知道那個小姐,聽到了他們的多少談話,有沒有記住自己的長相,又推測出了多少自己的性格。不過,她好像光顧著喝酒,並沒有注意兩個人的交談。加上店裡燈光昏暗,還時不時有電車駛過的雜訊,寺田自己也因為話題敏感,好幾次故意壓低了聲音。

不過,還是暫時假設,她聽到了兩個人的談話;而且,雖然燈光昏暗,她仍然記住了寺田慎之介的臉。這樣假設比較穩妥。

這樣一來,就十分有必要,製造自己早早就與坪井平太郎分開的假象,所以他才故意在「鳳尾舟」俱樂部里,說出了那樣的話。

電車繼續行駛著,新宿副都心的摩天大樓群,緩緩地出現在了雨幕中。從大樓窗戶中透出的點點燈光,看上去隨時會被陰鬱的天氣澆滅。

電車駛入新宿車站,還沒有怎麼被淋濕的上班族們,紛紛湧進車廂。寺田慎之介透過車廂連接處的門窗,凝視著連接部位的皺褶——他想藉此避開乘客的目光,不讓他們看到自己的臉。

其實到了這裡,他並不需要過於在意。反正在西荻窪的俱樂部里,自己已經被人看到了,再被人多看兩眼,也沒什麼不同。關鍵是他重新折返西荻窪的時候,千萬不能讓人看到。

他走到千馱谷寂靜的站台上。雨聲忽然地變大了。從站台上望向千馱谷體育館,和遠處的神宮樹林,全都籠罩在漫天的雨點和白色的茫茫霧氣當中。

寺田慎之介快步走下台階,走出檢票口。猶豫著究竟要不要叫一輛計程車。快步走只需幾分鐘就能到家。他看了看在站前排隊,等待計程車的長龍,最終決定步行。

他跑進公寓豪華的玄關,在大廳中甩掉傘上的水,又抖了抖外套。接著走進電梯,來到三樓。

整整三樓一層都是寺田家的,兩代人分居樓層兩端 ,因此,一走出電梯,就能夠看到自家的玄關走廊。牆壁上裝飾著伊萬里燒的陶壺,沐浴在黃色的燈光下。

寺田慎之介掏出鑰匙打開門,走進鋪有黑色花崗岩的玄關。妻子沿走廊一路小跑過來,接過寺田脫下的外套。從客廳里傳來電視的聲音。

「你怎麼這麼晚啊,愛子她們都回去了。」妻子皺眉說。

「是嗎……」寺田慎之介無精打采地回答著。愛子是寺田的女兒,她今天帶孩子回來探望雙親。

「我還有工作,要在書房裡待一陣子,你先去睡吧。別打擾我,也不用送茶水和夜宵。」寺田慎之介隨口說。

「吃飯了嗎?」

「吃過了。」他厭惡地應承了一句。

寺田慎之介套上了擺在玄關的拖鞋,走進書房,拉開窗帘,把窗戶打開一條縫。霎時傳來激烈的雨聲。首都高速公路四號線就在不遠處,他能清楚地看到那個彎道,以及高架橋上排列整齊的路燈。那裡距離寺田的書房,僅有二十幾米。行駛在高速公路上的卡車聲,隨著雨聲沖了進來。

寺田慎之介沒有關窗戶,而是拿起電話聽筒,撥通了公司常務家的電話。隨後打開電視,用遙控器把音量調高。電視正好在NHK 台。那邊的常務接起電話,寺田隨意地與他商量,歐洲之行的計畫。常務並不隨他到歐洲,而是負責打理他外出時,公司內的大小事務。

「工作的事情,就先談到這裡吧。啊,我正在家裡看電視,是的一個特別節目,挺有趣的。說美國能打贏海灣戰爭,是因為以美國為首的多國部隊,獨佔了大量的軍事衛星使用權,而伊拉克當時只有一個衛星。」寺田慎之介一面講著電話,一面按著電視遙控器,盡量讓公司常務聽到電視里的聲音,「我推薦你也看看這個節目。說的應該是第一場和最後一場,因為交戰一方,獨佔最新軍用技術而贏得了戰爭吧。照我說啊,根本就是拿著大炮的國家,和只有手槍的國家打仗,完全沒有懸念。」

寺田慎之介說完,又加了一句:「怎麼回事兒,好像有雜音。是無繩電話信號不好嗎?要不然我先掛掉,你再給我打過來,看看究竟是什麼問題。」

說完他就掛斷了電話。很快,常務就打了過來。

「啊,這回沒有雜音了,果然是因為無繩電話的原因啊。那先這樣吧,我在出國期間,公司就交給你了。」

說完,他再次掛斷了電話。隨後,寺田慎之介彎下身,抽出放在桌子底下的工具箱,從裡面拿出一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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