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章

第二天一早,我正準備給導師打電話,確定見面談選題的具體時間,電話卻突然響了,是導師打來的。我正為心有靈犀高興時,導師電話里讓我準備正裝,下午跟他一起出席一個活動,這讓我吃驚不小。電話中聽他那邊好像比較忙,我也沒有多問,放下電話後我疑惑了起來。導師讓學生幫忙或者把自己的項目交給學生來做對研究生來說司空見慣,學生間常常會抱怨導師給他們安排活兒,其實我知道,這種抱怨中有某種炫耀的成分,因為誰都知道,導師要是不信任你或者不認可你,怎麼可能把活派給你呢。這讓我很難過,因為三年來這種值得抱怨和炫耀的事情從來沒有發生在我身上,導師除了專業上對我進行指導和有時跟我爭論一些我固執己見的問題外,彷彿遺忘了我這個學生的存在。

今天他居然打電話讓我跟他一起出席活動!我終於深刻領會到苦等多年的妃子要被皇帝臨幸那一刻的欣喜了。

我興奮地找出了為找工作面試時所準備的西裝。這套西裝的價錢等於我三年來所有其他衣服的總和,買它僅僅是為了一次面試,真夠荒唐的。我甚至有時候覺得我一輩子都不會穿它,因為對工作的恐懼可能讓我一輩子都不會參加面試。但是,今天,它終於有機會被我臨幸了。

我給林菲打電話約她去圖書館,聽聲音她還沒有起床,她迷迷糊糊地告訴我今天不舒服,就不去了,中午一起吃飯就行。我一如既往地沒有勉強她,掛了電話後我居然若有所失地發起呆來。

我跟林菲本科就認識,在學校的一個社團,因為不是一個專業所以除了每周在社團的活動時能有接觸外,平時幾乎沒有一對一的交流,偶爾在食堂碰見也是打個招呼而已。也許因為我一直以來給人的印象都是悶吧,所以林菲也像我身邊別的女同學一樣,永遠跟我保持一定的距離。本科四年我對她唯一的印象是,在一次我們社團與其他社團的足球比賽後,她給累得臭死的我買了一瓶可樂,僅此而已。

至於後來怎麼發展到現在這種狀態我也不清楚,具體地說是我被各種不同的版本給搞糊塗了。關於本校最著名的悶蛋,也就是我,怎麼讓美女林菲成為女朋友的故事有很多的版本,這些版本可以拍成不同的類型片,絕對精彩。有時候我居然也會在酒桌上像聽故事一樣入神地聽著別人講我和林菲的愛情故事。其實,這些版本無論多麼精彩,它們的立足點都是不成立的,因為林菲根本不是我的女朋友!我們的關係我已經說過了——分別上課,一起吃飯,一起散步聊天,一起去圖書館、自習室,然後,分別回宿舍睡覺。

有時候我自己也會躺在床上意淫一下,滿腦子全是同學們為我編織的故事中的種種場景,想到美好處我也不禁為自己喝彩。

可清醒後我知道,林菲不是我女朋友,也許永遠也不會是。

胡思亂想是打發時間最好的方式。不知不覺到了中午,我給林菲打電話,等了半天,是她室友接的,聽上去她室友也是迷迷糊糊的,室友說林菲剛起,洗澡去了,讓我等一個小時左右。我看了下表,離我與導師見面的時間也就是一個小時,於是我告訴她,我一會兒得跟導師出去,就不等了。她「嗯」了一下,想必是又睡了過去。

不得不承認,林菲的舉動是我三年來第一次見。我知道她都是傍晚去學校澡堂洗澡的,因為我們一起吃完晚飯後會各自回宿舍休息一個多小時,然後一起上晚自習的時候,我會聞到她身上洗完澡後的清香。今天,是一個特殊的日子。

按約定時間到了導師辦公樓下,導師還沒有到,一輛賓士停在門口,一個年輕的司機坐在車裡,一個高挑的制服美女站在車外往辦公樓內望。這個女人很有味道,我得承認。雖然我是個悶蛋,但至少我是個男性悶蛋,自然也沒少批判性地看某種日本的類型片。對於大多數的年輕男性而言,辦公室制服美女即office lady是攝取男性魂魄和某種液體的至尊利器。我一直很納悶,這究竟是為什麼?

制服,象徵著某種權威。征服制服美女,意味著征服的不只是美女,還征服了權威。對男人而言,色是倚天劍,權就是屠龍刀,征服了制服美女,兩樣法寶就湊齊了。

某日酒後,在下如是說。

不自覺地,我的眼神在這位女子身上停了許久,畢竟在學校遇到在電腦上才能看到的極品,不多看幾眼簡直是暴殄天物。

五分鐘後,導師西裝筆挺地走了出來,制服美女連忙迎了上去。

「丁教授,您好,我是吳麗麗,給您打電話的就是我。」笑容可掬。職業性的笑。

「你好你好。對了,介紹一下,這是我的研究生,周皓,一直是我的助手。」丁景治教授把我介紹了出來,吳麗麗微笑地點頭,依然是職業性的。

我頭上登時出現了兩個巨大的問號。第一,導師為什麼說我一直是他的助手?其實也好解釋,為了抬高我在外人面前的身價。第二,制服美女向我職業性地微笑時,她的眼神中彷彿有種看穿了我的意思,好像是某種輕蔑?難道剛才我掩飾不住的流氓眼神被她發現了?還是她知道我根本不是丁教授的助手?越是心虛的人就越心虛,於是,我汗如雨下……

但願是我多心了。

一路上,車裡充滿了恭維和假謙虛的空氣。

丁景治,我的導師,如果給中國當代史學界排座次的話,頭三把交椅中必有一個屬於他。今天他要帶我出席的是一個剪綵儀式——大谷集團在中國成立了一個基金會,用於資助中國的考古和史學研究。大谷集團是頂級的跨國公司,日本人大谷龍一1887年創立,涉足許多產業,在中國發展了近三十年,是一個龐大的商業帝國。它今天成立這個基金會,對於中國考古和史學研究來說,無異於天上掉下來個大餡餅,許多有頭臉的人物都會出席,當然少不了著名的丁教授。

儀式在京城頂級酒店舉行。儀式本身不過是走走過場,讓媒體報道報道,宣傳宣傳,更有意思也更主要的內容是之後的酒會,因為在酒會上大家才能互相結識,才能為以後的各自利益做鋪墊。導師被主持人和負責人千吹萬捧,風光無限,我這個他「一直的助手」則跟傻子一樣全程站在他身旁,心裡雖然不爽但也明白,這種場合本來我就是個小配角,但我還是一直不明白為什麼導師有好幾個得意門生,卻偏偏選我來當這個傻子。

幾個小時形式化的東西終於結束,酒會開始了。這也是我認為今天對我個人而言唯一能有收穫的時候。朋友都知道我是個好酒的人,我常常羨慕竹林七賢的生活,恨不得自己能活在那個瀟洒無羈的時代,因此我常酒後放言要恢複魏晉之風,結果自然是被人以喝醉為由拖回宿舍。這種高檔酒會的酒自然不會差,這個想法從我一上車就在我腦子裡晃蕩。果不其然,這裡的酒好得讓我驚嘆。於是,在大家相互遞名片和虛假的奉承之時,我打開了肚中的倉庫,放肆地狂飲起來。

「周皓,過來。」導師微笑著向我招手。

我忙不迭地放下酒杯,迎了上去。在導師旁邊的,是一個三十齣頭的男人,衣著考究,舉止得體,一看就知道是上流社會的人——反正我從來沒見過上流社會是什麼樣子,電影上描述的上流人士都是他這副德性,姑且就把他當成上流人士吧。

「這是我最得意的學生,也是我的助手,周皓。」

我伸手禮貌地與「上流人士」握了握手。

關於握手的禮儀,我是知道一些的。因為我說過,我傳說中的女友林菲是學外交的,她的導師是中國著名的外交禮儀專家,如果經常看電視或者參加高級培訓的人應該見到過這麼一個剃著小平頭、戴著眼鏡、用刺耳的聲音流利地講各種禮儀的專家。林菲告訴我,他經常會在課堂上炫耀性地講自己的過往,講自己如何如何風光,如何如何獨當一面,等等,反正她討厭外交也跟討厭這個導師有關。

關於握手,林菲告訴我,她的導師說國際上最正式的握手方法是兩個人握手的力度正好可以在兩人手的中間放一個雞蛋。握鬆了,雞蛋會掉,意味著你跟這個人握手不真誠,完全是應付差事;握緊了,雞蛋塞不進去,意味著你沒事跟對方瞎真誠,彷彿哥們一般,不嚴肅。我當時聽她這麼講覺得這些專家都是吃飽了撐的沒事幹,不過仔細想想,禮儀不就是人們在吃飽了之後沒事幹琢磨出來的東西嘛。看看人家小布希,什麼時候跟人正兒八經地握過手?不過林菲貌似正經地告訴我,禮儀這個東西是要講的,尤其在國際舞台上,不講是要出亂子的。比如法國前總統薩科齊當年不就是不按禮節親吻德國女總理默克爾,導致默克爾大為不爽的嘛。我心想,算了,反正關我草民屁事。

跟「上流人士」握完手後,他微微一笑。

「年輕有為啊。」

日本口音的中國話。小日本?我心裡馬上揚起了高昂的鬥志。在熱愛民族酷愛民族歷史的民族主義者周皓心裡,日本是應該而且必須沉入海底成為亞特蘭蒂斯的地方。

我立馬客氣道:「彼此彼此,你也不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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