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十六章 大義責韋,翼王夜奔安慶

翼王石達開是八月初六日在武昌洪山前線接到天王密詔的,洪山近在武昌大東門外,清軍佔領洪山之後,居高臨下,作為攻打武昌的前沿陣地,對武昌威脅很大。翼王大軍與城內守將韋俊內外夾擊,對洪山及其以南三十里魯家港一線的清軍陣地展開猛攻,清軍守將是已故湘軍羅澤南的學生李續賓,作戰十分頑強,但在翼王大軍一個月的攻擊後漸漸招架不住,眼看即可一舉擊潰,解除武昌之圍,卻奉到天王密詔,知道東王逼封萬歲,不能耽擱,只得將兵馬交與石鎮吉統帶,輕裝簡從,偕同張遂謀和曾錦謙匆匆離開武昌。這時翼貴丈黃玉昆也從臨江府趕到鄂南興國州來與翼王相會,經過九江,於八月十五日抵達安慶暫駐,料想北王必已先期回京,須先了解京中情況,再定進止。

這時韋昌輝已殺死東王多日了,天京城中各種消息不斷傳來,都說是東王被殺,懸首示眾,東王一門和東殿侍衛都被殺光了,燕王秦日綱也從金壇前線回到京城,幫助北王鎮壓起來反抗的東殿將士,目前天朝大權都在北王手中。

翼王聽了亦喜亦憂,既為楊秀清之死而欣慰,又為北王濫殺無辜而憂慮,他接到京中許多官員的稟帖,盼他早日回京,安定秩序,可是西王妃宣嬌差人送來一份手書,拆開看了,無頭無尾,只是寥寥十六字:

前門驅狼,後門進虎,暫勿進京,以免意外。

翼王妃春娥也差翼殿侍衛送來一包秋衣和食物,信更簡單,只寫道:

家中上下安好,勿念,余由來人面稟。

達開單獨召見了侍衛,詳細詢問了他們所見所聞的天京事變經過,侍衛稟道:「當晚北王帶兵三千進京,佐天侯協助,開了儀鳳門放進城來,殺了東王一家之後,一把火把東王府燒了三日三夜,變成一堆瓦礫,無人敢救。東殿尚書傅學賢舉兵反抗,在街上相持了兩日,有的被佐天侯哄散了,有的被殺了,街上到處是血淋淋的屍體。西王娘曾經進宮去請天王出面制止,天王含含糊糊,北殿的人依然到處抓人亂殺。我們府中和西王府都平安無事。王娘囑咐,殿下暫在安慶留下,千萬別回京去。因為北王正在濫殺東殿的人報仇,殿下進京,不勸不好,勸則惹惱了北王,還是暫緩進京,待風波平定了再說。」

達開默然嘆息了良久,才囑咐道:「你回去告訴王娘,我在這裡很好,暫時不打算進京。剛才你說的那些話切不可與外人說。」

侍衛唯唯,回天京去了。達開與玉昆、錦謙等人說了,也各驚嘆道:「不料北王殘忍兇險到了這個地步,殿下還是在安慶觀察一個時期再作決定。」

誰知過了幾天,忽然又從天京傳來驚人的消息,說是北王用計,以天王詔旨號召東王部下出來自首可以免罪,許多人信以為真,卻被一個個軟禁了,到了八月廿三日以後,一齊反綁了手,接連兩天成批成批的屠殺,一共殺死了二三萬人,拋屍秦淮河中,順流入江,慘不忍睹,天京成了恐怖世界。

翼王聽了,忍無可忍,拍案而起道:「北王殘忍無道,天王不予制止,我不入京,誰能阻止,立刻備船!」

黃玉昆等勸翼王忍耐,說道:「北王殺人都殺瘋了,不要和他正面衝突,免遭不測。」

翼王道:「朝政壞到這個地步,比東王在位時更不如了,我不能只顧個人利害,坐視不救。」

翼王與玉昆等匆匆登船下駛,於八月廿八日抵京,逕自來到天王府求見天王,秀全立即在內殿延見達開,說道:「達胞,你怎麼今天才來,我盼了多日了。天京情況你大概知道了些吧?清胞誅死之後,此事本可了結,不料正胞報仇心切,濫肆殺戮,頭一晚交鋒時殺死了一些東殿侍衛,尚可原諒,以後就不應該了。」

達開氣憤地責問道:「六哥殺了幾萬老弟兄,都是朝中精英,這個損失太大了,雖說是他下的命令,二哥怎不制止?」

秀全嘆氣道:「我怎不阻止,不然最後那批兩萬多人早就被殺了。無奈正胞今非昔比,對清胞仇恨太深,我的話聽不進去,還是全被殺死了,連我也震驚得很。你回來了很好,你去勸勸正胞吧,人殺夠了,可以封刀了。」

達開覺得天王很可憐,剛去了一個篡位的東王,又來了一個專橫跋扈的北王,他辭別天王,匆匆來到北王府。昌輝聽說達開來了,不如過去那樣親熱地出迎,卻擺出一副傲慢得意的架勢,站在聽事處旁東花廳內等著翼王向他請安。翼王先已滿腔惱怒,又見昌輝一臉傲容,更是不滿,勉強遏住怒意,抱拳向北王道:「六哥,你今非昔比了!」

「哈哈,你也覺察到了嗎」?昌輝邀達開進廳坐下,說道,「七弟,這回誅楊可是冒了天大的危險,不是他死,就是我死,我們還能活著見面,不容易啊。」

達開冷冷地說道:「是不容易,可是你不覺得殺人太多了?」

昌輝大笑道:「生死搏鬥,還能不殺些人?」

「可是六哥,你太過份了,當初我們不是約定只殺楊氏四弟兄嗎?」

「七弟,你年輕,還不脫書生氣。俗話斬草除根,殺人滅絕。當今東殿勢力滔天,滿朝文武,很多出自東殿門下,我在他們包圍之中,不殺他們,他們死灰復燃就會殺了我。不是愚兄誇口,若不是我採取這樣嚴厲的斷然措施,天京城中能有今天這樣太平嗎?他們有槍有炮,首先對準我,然後是天王,再後是你。如果他們反撲成功了,你這次回京就成了自投羅網,因為天王和我都被他們殺害了,掌權的是東黨餘孽,你若回京豈不也成了他們刀下鬼,還能這麼自在的和我說話?老弟,不要書生氣,殺人的事,有時候是萬萬免不了的,古人也說『除惡務盡』,難道連這個淺顯的道理都不明白?算了,算了,起義諸王,死了三個了,除了天王,只剩下你我二人,不要傷了和氣。在京住幾天,就回武昌去吧,把武昌拿下來,就在那邊駐守一個時期,然後再回安慶。今後朝中有我,京外軍事由你指揮,我們二人通力合作,不會再有東王這樣的人來掣肘了,一定能把朝政治好。」

達開不聽昌輝的花言巧語,憤憤地說道:「六哥,頭一晚殺人多了些,尚可說是他們在抵抗,以後陸陸續續,殺了幾萬手無寸鐵的人,就完全沒有必要了,這使天朝大傷元氣,也使京外將士人人震駭寒心,這可不是二哥下的旨意。過去說四哥專橫,隨意殺人,那也不過殺了幾個人罷了,哪像你現在這樣來了個慘絕人寰的大屠殺。天啊,一殺就是幾萬人,你太過份了,死了的都是我們天朝百戰之餘的精華。現在京內外人心恐惶,軍心混亂,敵人也將乘機向我軍反撲,你應該儘快採取措施彌補,一是立刻下令禁止捕人殺人,二則發布文告引咎自責,善撫遺屬,保證恢複天京秩序。對於東殿將士一概不究,以安軍心民心,否則天朝大局就要斷送在你六哥的手中了。」

昌輝盯住達開大笑道:「好一個翼王,原來我北王犯了這麼大的滔天大罪,虧你提醒,不然我還睡在夢中自以為得意哩。七弟啊,七弟,前年我就和你說過,飽人不知餓人飢,你不曾受過楊秀清的杖責,我卻受過多次,那種當眾扯去褲子,伏地挨打的恥辱,是常人所能忍受的嗎?為什麼翼貴丈寧願自盡也不肯受杖呢,就是把受侮辱看作比死還難堪。可是常人不能忍受的我卻裝出了笑容忍受了。好多年了,我忍受,就是為了今天的報復,你知道嗎?為什麼要阻止我報復?」昌輝滿眼淚水,揮舞著拳頭衝到達開面前叫著喊著,似乎是發瘋了。

達開頂住了他那瘋狂的囂叫,厲聲道:「六哥,冷靜,莫激動!我理解你受侮辱與報復的心情,可是你報復得太過頭了,把報仇泄怨凌駕於國家利益之上,這就是大錯特錯了。」

昌輝難以忍受達開的一再指摘,突然臉一板,厲聲道:「七弟,楊秀清惡貫滿盈,受了天罰,無人敢替他出頭說話。你卻老遠從武昌回來,替東黨向我興師問罪。天王密詔你回京誅殺楊秀清,你卻替東黨來責問我。哈哈,難道你也是東黨?」

翼王猛吃一驚,怒道:「六哥,你竟血口噴人,想走四哥的老路,專制朝政不容人開口嗎?我是顧全大局,也為你六哥本人利害著想。勸你趕緊停止殺人,收拾人心,尚有可為,你卻一意孤行,聽不進去,實在使我失望。好吧,話不投機,就不說了,願吾兄珍惜天國前途,好自為之,告辭了!」

達開怒沖沖地走了,昌輝在他身後一聲獰笑,一招手,過來一名承宣官,昌輝吩咐道:「立刻傳令四門,不許翼王出京!另外,通知燕王即來議事!」

翼王怒氣填胸,憤憤地回到府中,不曾注意今日王妃沒有出接,等到踏進綠園內院,侍女掀簾道:「殿下到!」卻見宣嬌從屋中出來接他,說道:「天京大亂,千叮萬囑請你不要回京,你卻怎麼冒險回來了。快進屋來,春妹病在床上哩。」

達開進屋,果見春娥斜靠在帳中,面色蠟黃,他上前坐到床沿上執了她的手問道:「春妹,得了什麼病?上次捎信來時還說合家平安。」

春娥低下頭吶吶地說不出口,宣嬌過來附耳道:「自你五月底出京後,春妹就有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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