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十五章 天京事變,北王殺楊復仇

出乎意料,太平天國丙辰六年(即清朝咸豐六年,公元一八五六年)六月,天京城在平靜如常的氣氛中度過了,天王洪秀全在宮中日夜提心弔膽地受著煎熬,不知哪一天,楊秀清會闖進宮來,或以天父名義傳召他去東王府逼他讓位。他的耳目只有佐天侯陳承瑢,兩人每天見面,天王都要悄悄問一句:「沒事嗎?」承瑢則搖頭示意他安心,兩人都猜不透東王在耍弄什麼計謀。

其實東王並沒有閑著,他命翼王和北王出京督師後,還不敢立時向天王下手,防備二王半途里得訊後殺回京城來解救。翼王兵馬在黃州一帶受阻,花了一些日子擊潰了攔路的清軍,推遲到七月上旬才能抵達武昌前線,北王則早已到了江西臨江府駐地。東殿兵部尚書侯謙芳提醒東王,必須派遣心腹部隊去江西監視北王的行動,以防他奉了天王的旨意突然率師回京,東王連連點首稱是。恰巧族弟楊輔清帶兵在京,他知道秀清即將篡位,朝中或許會有一番爭鬥。他明哲保身,極想離開天京,以避開這場動亂,便向秀清討了這份差使,帶領所部兵馬去江西東北部,堵住北王回京的道路。輔清出京之後,東王忽又不放心近在肘腋的秦日綱和陳承瑢,日綱正帶兵攻打金壇,此人是員勇將,手下精兵甚多,可以利用,只須嚇唬一下,他就不敢動了。同時也嚇唬一下陳承瑢,警告他不要站在天王那邊和自己作對。於是在七月初九日那天早晨他在東王府中又扮演了一番「天父降凡」的把戲,玄秘奧妙地驚呼道:「秦日綱幫妖,陳承瑢幫妖,放火燒朕城了矣,未有救矣。……朝內諸臣不得力,未齊敬拜上帝真神。」

「幫妖」就是通敵,若依天朝軍法,必定殺頭無疑,可是東王只拉弓不放箭,命人將「天父詔旨」傳遍京城,不但承瑢知道了,燕王府中留守官員,也急急轉稟給金壇前線,與清將張國梁作戰的燕王,兩人驚惶自不必說。可是秀清白費了心機,兩人驚惶之餘,自覺不為東王所容,更把自己的命運和天王拴在一起,死心塌地幫助天王對付東王了。

東王看看一切布置就緒,東殿「典東袍」衙署也已在趕綉新天王登基用的圓規紗帽式雙龍雙鳳金冠,九龍黃緞袍,以及九龍黃馬褂,金靴等等,至於儀仗則可把天王那副拿了過來,不必另置,他選了七月廿二日這天動手了!

這天一早,洪秀全起身之後,便覺耳鳴眼跳,心頭怔忡不安,實在是與眾多姬妾輪番鏖戰,體質日漸虛弱了,他挂念東殿那頭的舉動,猜測這是不祥之兆,與賴後一塊兒用早膳時,說了他心中的憂慮,賴後頓時急得眼淚汪汪,放下筷子,說道:「快找陳承瑢進宮來,把密詔遞送出去吧,何必一定要挨到讓老四先動手呢?」

秀全嘆口氣道:「等他先動手,我再下詔就師出有名,殺了楊秀清,後世的人也無可指摘了。」

用完早膳不久,陳承瑢忽然倉皇進來奏道:「陛下,東殿來人,說是『天父降凡』,傳天王速去東王府領旨,不得延誤!陛下,此去凶多吉少,萬一東王心懷不測,逼你讓位,你就照我說的辦法,拖延到他的生日,但等勤王兵到,必可有救。」秀全知道大禍臨頭,心中發慌,急忙吩咐道:「承瑢,快,快備下密詔,待我回來用印。」

天王匆匆備了儀仗趕到東王府內花廳,只見廳中東殿百官跪了一屋子,東王兩眼微閉,嘴中念念有詞,雙手不時舞動,大概已經等得不耐煩了,知道天王到來,便睜開眼來喝道:「朕下凡已經許多時候,你怎麼才來,該打嗎?」

秀全慌忙下跪道:「小子奉旨急忙趕來,不曾耽延,望天父恕罪。」

「天父」哼哼哈哈了一陣,轉入了正題道:「秀全,爾與東王都是我的兒子,東王有天大功勞,何止只稱九千歲?」

天王暗暗吃驚,只覺渾身冒汗,噩運終於降臨到頭上來了,在「天父」威逼之下,不能不敷衍道:「東王打江山,亦當是萬歲。」

「天父」還不罷休,又問道:「東世子豈止是千歲?」

秀全答道:「東王既是萬歲,世子亦便是萬歲,且世代皆是萬歲。」

「天父」達到了目的,高興地打了幾個哈欠,說道:「朕回天了。」

天王伏地恭送「天父」歸天,秀清睜眼醒來,假裝茫然不知,慌忙扶起天王,說道:「是天父又下凡了嗎?說了些什麼?」

天王吶吶地不願說出口,旁邊侯謙芳湊上來道:「啟稟東王,剛才天父降凡說東王功大,不應只稱九千歲,天王陛下已經答應加封東王和東世子都是萬歲。」

秀清假惺惺地說道:「二哥,真是這樣嗎?小弟當得了嗎?」

「是這樣。」天王無可奈何地說道,「賢弟功高,完全當得了。」

「哦。」秀清不再謙讓了,說道,「那麼定個加封的日子吧,總得舉行一個隆重的儀式,是嗎?」

「是啊。」天王竭力鎮靜下來,說道,「這可是件大事,要讓天朝臣民都知道。所以要好好籌備一番,不可馬虎,我想這個日期嘛,太近了來不及,也不應太遠,八月廿五日(公曆9月23日)不是賢弟的生日嗎,就定在那一天,既為賢弟加封,又為賢弟慶壽,一舉兩得,可好?」

秀清喜道:「很好,就定在八月廿五日吧。」

天王走了之後,聚在東王周圍的東殿百官議論紛紛,東殿工部尚書傅學賢道:「天父下凡,可惜不曾吩咐,天王陛下立刻讓位,那要爽快得多。」

東王微笑道:「爾等不知,天父自有道理。」

侯學謙道:「是的,先加封,後讓位,天無二日,國無二君,加封那天,就請天王讓位,這是順理成章的事,別人無可指摘。不過把加封大典定在八月廿五日,太遲了。夜長夢多,恐怕不甚妥當,萬一天王后悔了,差人調兵來京,那就麻煩了。」

東王沉吟道:「這倒是要防止的,就傳我的命令,自今日起不許天王府中官員出京,著各城門守門官嚴密盤查,不得疏忽。」

眾官散去之後,惟獨女簿書傅善祥猶在廳中,蛾眉微蹙,欲言又止,東王執了她的縴手問道:「女學士,等我登基做了萬歲,就封你為王后,你高興嗎?」

善祥憂思重重,說道:「妾身只覺可慮,未見可喜。」

「為什麼?」秀清不悅道。

善祥突然跪下道:「北王、翼王與殿下同時起兵,約為弟兄,如果殿下把天王拉下來,他們能不仗義為天王舉兵嗎?特別是北王平日受殿下責打最為嚴厲,他不會乘此找機會報復?外有強敵,內有紛爭,一旦四分五裂,天朝前途就不堪設想了。東殿眾官欲想攀龍附鳳求自身的富貴,全不為國家為殿下著想,妾身冒死進言,願殿下再思三思!」

東王大怒道:「北王、翼王都受我驅使,名義上同為王爵,實不過是部將,怎敢與我為敵,誰若妄想舉兵反抗,立時可以號召他們的部下歸順天朝,他們能成得了大事?我正欲舉大事,上下歡欣,你卻來掃我的興,難道你是受了天王的指使阻撓我登大位嗎?」

善祥涕泣道:「殿下是反清的民族英雄,天朝的頂樑柱,妾身因此獻身於殿下,以助完成反清大業。今殿下不顧強敵未滅,而先熱衷於內爭,後果不堪設想。妾身為愛殿下而剖心瀝血相勸,想不到不蒙體察,反生猜疑,只能一死以明心跡。」

說罷站起身來一頭向廳柱撞去,秀清急忙上前阻擋,已經血濺花磚,哀哀地倒在秀清懷中。秀清連忙用袍袖為她掩住傷口,嘆惜道:「善祥,我不過隨便說說,你怎麼當真了?快來人,去請醫官來!」

善祥勉強鼓足了最後一絲力氣,慘笑道:「不要請醫官了,殿下能聽從我的忠言,就死而瞑目了。」

善祥死了,秀清含淚為她拭去臉上的血跡,抱住她一步步走向內院,他後悔對善祥太嚴厲,以致使自己的寵姬慘死。然而他不能採納善祥的忠告,從紫荊山以來他就不甘居人之下,現在惟我獨尊的局面就要實現,他能捨棄嗎?他在心中默默禱告:「善祥,你為我而死,待我登基之後,當追封你為王后,請原諒我的過失吧!」

天王狼狽地回到宮中,不一會兒,兩名差官領了天王勤王密詔從金龍門匆匆出來,跨上快馬,從容來到儀鳳門。這兩個人身穿素紅袍,頭戴獅頭兜鍪,中間綴著。「北殿承宣」紅字職銜,大搖大擺出了城門口,直向江邊碼頭馳去。北王在江西督師,常有奏報書信遞京,北殿人員出入城門,無人懷疑。此人到了碼頭,取出北王緊急征船札諭,水師營官不敢怠慢,立即撥出一艘十六槳雙櫓大船,又派了大批縴夫,揚帆拉縴,急將差官連人帶馬送往皖南東流縣,一人舍舟登岸,另一人仍乘船繼續上駛至武昌附近上岸,拍馬馳往洪山前線翼王行營宣旨。

原來這兩名差官都是天王府的御林侍衛,承瑢在北王出京前向他討了兩份「北殿承宣」帽銜,縫在「殿前御林侍衛」上面,輕易地混出了城門。北王於七月廿八日接到天王密詔,興奮極了,當即將江西全省軍政大權仍交與翼貴丈黃玉昆主持,他帶領早已部署好的三千名心腹將士,和前來宣旨的御林侍衛,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