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十八章 岳丈蒙辱,翼王面斥東王

韋立五馬分屍慘死的消息,立刻傳遍了天京大街小巷,也傳入了翼王府,翼殿刑部尚書衛天侯黃玉昆聽到之後,心頭震驚,臉色突變,急忙命人去北王府打聽,回報說如此如此,果是事實。玉昆呆了半晌,嘆了口氣,來到判事房報信。

翼王伏案握筆,正在批閱各地來的稟帖,玉昆進屋後,掩上門,神色倉皇地說道:「北殿國宗韋立,被北王五馬分屍處死了!」

達開猛一驚,如同巨雷震耳,手一抖,筆頭在稟帖上塗了一個墨團。他領兵作戰,即使處於劣勢,也從容鎮定,臉不變色眉不皺,但是丈人帶來的這個消息卻使他心寒神駭,舉止失常,放下筆,忙問道:「是真的嗎?聽誰說的?為了什麼事?」

玉昆坐下道:「我已派人去北王府探聽過了,果是事實。起因是為了韋立和東王小妾家人爭房鬥毆,被東王關押起來交給北王處置,北王竟將自己的堂兄五馬分屍處死了。聽說國伯韋元玠老先生為救韋立不成,一氣之下,也突然中風而死。慘啊!這位北王也太殘忍了。」

達開靠在椅子上垂目凝思,喃喃自語道:「北王為什麼這麼做呢?東王最多暗示要對韋立重重處分,打一頓棍子也就是了,何必定要處死!更沒有必要五馬分屍,這個刑罰早已廢止的了。他為什麼這麼做?」

玉昆道:「大概是想討好東王,為自己開脫縱容親族嫌疑。」

「是的,是的,還不僅如此。」達開一躍而起,說道,「北王好手段,他是以犧牲韋立為誘餌,騙取東王的信任。這好比打仗,用一小隊士兵為誘餌向敵人挑戰,然後佯作敗北,誘使敵人追擊,將他們引入我軍的布袋陣中,一鼓而殲滅之。嘿嘿,北王好手段,好手段!他是先示人以弱,然後出其不意地襲擊,置人於死地。北王沒有讀過兵書,他這一套卻正合乎兵法的道理。然而他做得太過份了。只要殺死韋立就可以了,何必還要五馬分屍!也許這正是他的聰明處、只有做得這樣駭人聽聞,才能使東王對他深信不疑。這畢竟太殘酷了,我是決不願乾的。」頓了一下,忽然問道:「丈人,你覺得北王是怎樣一個人?」

「他在東王威勢之下想盡辦法保全自己,既使人同情,又使人覺得他太殘忍,這是一個非常厲害的人。」

「是啊,想不到北王陰柔之中,竟還有這樣兇殘的一面,太過份了,太過份了!」

玉昆忽然憂鬱地說道:「殿下,我要求離開天京或是調開刑部,你至今沒有和東王說過。韋立之死,令我膽寒,你快替我去說說吧。」

達開大笑道:「丈人想到哪裡去了?我是北王那樣殘酷無情的人嗎?我也不會像北王那樣懼怕東王。你放心吧,若是你出了事,我一定替你頂著,無論須要作出什麼犧牲,我也會保護你不受傷害。儘管高枕無憂就是了。」

玉昆嘆道:「東王不識幾個字,處事野蠻,缺少人性,什麼殘酷無情的事都能幹得出來,我豈能安然無憂。我細細想過,要逃脫東王的迫害,只有一條路,就是離開天京。自你從安慶回來之後,西征軍節節失敗,一敗於湘潭,再敗於岳州,又敗於城陵磯。現在石鳳魁和黃再興又輕易放棄了武昌,六十多歲的老弟兄曾天養也戰死了,他可是我們太平軍的一員名將。東王派燕王去收拾殘局,恐怕他也沒有這麼大的本事,但望東王再請你出山,那時候我們就脫離禍海了。」

翼王頻頻蹙眉,以拳擊額道:「據各地軍情稟報,現在我們遇到的妖兵,不是滿大妖頭不堪一擊的旗兵和綠營,而是湖南地主鄉紳辦的團練,號稱湘勇,十分頑強,他們的頭子叫作曾國藩。他們有六百斤至一千斤的洋炮,比我們的炮火厲害,所以我們吃虧了。當然我們的指揮官也有失誤,兵力太分散,也是個致命傷,這是個老毛病,怎麼就是改不好。東王挫辱天王、北王,不過是我們內部的事,前線連連喪師失地,卻使我擔憂。武漢以下的沿江要塞,若再有一二處失利,這個局面就危險了。古人說『覆巢之下,豈有完卵』,當我們應該一致對付妖軍的時候,東王卻總在我們內部鬧事,真是徒喚奈何!」

這番談話之後,幸而太平了半個多月,又是菊花盛開的重陽時節了。忽一日,東殿承宣官送來一角公文,封固在一隻繪了龍紋的大信封內,鄭重交代道:「奉東王九千歲面諭,此案非辦不可,翼王殿下不可徇情庇護。」

翼殿承宣官慌忙遞入判事房,翼王正與翼殿吏部尚書曾錦謙、工部尚書張遂謀談論西線戰局,承宣官遞上東殿來文,將東王的話如實轉述了遍,翼王皺眉道:「什麼要緊的案子,這麼慎重!」

及至拆開看了,不由得駭然發愣。原來燕王府一名馬夫名喚曹二,坐在府前台階上與人閑聊,恰巧東殿一名典官騎馬路過,此人與馬夫同齡同族,還長了一輩、俗稱「同庚叔」,兩人在鄉間戲耍取樂慣了,現在同庚叔做了官,便拿起了架子,罵道:「狗崽子,怎麼不向老叔起立敬禮。」

那馬夫笑罵道:「才做了幾天官,就學會罵人了,不記得在鄉里一起到人家院子里偷果子吃嗎?」

那典官惱羞成怒,回去加油加醬,稟奏東王,說燕殿馬夫不向同庚叔起立敬禮,還罵東殿典官是賊。東王大怒,將馬夫發交翼殿刑部審訊,務必重重懲辦。誰知刑部尚書黃玉昆審問之後,不過是一場取笑,於是秉公辦理,將馬夫訓斥了一番,釋放了事。那名典官又託人寫了稟帖,指控翼殿刑部尚書黃玉昆,抗拒東王誥諭,竟將曹二放了。東王當即口囑女簿書傅善祥在典官的稟帖上寫了批語,鈴了「東王之章」,又面囑了數語,著落翼王嚴辦玉昆。達開見那上面娟秀的筆跡寫著:

翼殿刑部尚書,衛天侯黃玉昆抗拒東殿,縱放重犯,著接革去衛天侯,責打三百大棍,以示警誡。

燕殿馬夫曹二蔑視東殿,出語不遜,立即處以五馬分屍極刑。

以上兩點望達開胞弟立即執行。

燕王秦日綱馭下不嚴,亦責大棍一百,留在回京時用刑。

達開驚怒道:「東王發瘋了!衛天侯秉公斷案,憑什麼重罰他?馬夫沒有錯,怎麼可以五馬分屍,這份批諭不能執行!」

曾錦謙和張遂謀取過公文看了,都咋舌道:「東王簡直無法無天了,當然不能照他的辦,不過也得好好想個辦法應付,最多過了兩三天,東殿承宣官就要來催問了。」達開憤然道:「不怕,東殿承宣官來催,不理他。東王自己出面催問,我當面去回答他,我不是北王,不會被他嚇倒!」

曾錦謙勸道:「殿下當面和東王頂撞,恐怕要吃虧,不如聯合北王,兩家侍衛親兵就有一千多人,乘夜突襲東王府,把東王除了,為天朝去一大害!」

張謀遂也道:「殿下,錦謙此計最好。若要避禍,非有大決斷不可,殿下不必猶豫!」

達開斷然道:「當此西線吃緊的時候,天京決不能自相殘殺,釀成內亂,否則前線軍心離散,妖兵長驅東來,天京城中玉石俱焚,斷送了反清革命事業,我們發動內變的都將成了歷史罪人。不行,我不能出此下策!你們去請衛天侯把馬夫放了,命他速速離開天京逃命。」

曾錦謙嘆道:「殿下真是古道心腸,這可是千鈞重擔!東王要起人來怎麼辦?」

「這個你們不用管。注意,不要讓衛天侯知道東王的批示。」

曾、張兩人走了,一會兒,黃玉昆趕了來,問道:「殿下,燕王府馬夫既然無罪釋放,為什麼又吩咐他速速逃命?必是東王和你說了什麼,或是移文過來要他的命,快拿給我看!」

達開搪塞道:「實在沒有移文,不過讓馬夫逃命,省得將來糾纏。」

「我不信,你瞞了我。」玉昆怒道,「若是馬夫須要逃命,我也必受重罰,大概你怕我不好受,一個人頂著,不肯告訴我。這可不行,一人做事一人當,我不能連累你,快拿東殿來文給我看。」

達開無奈,只得將東王批諭遞給丈人,玉昆看了,並不驚駭,沉思了一下,冷笑道:「我就知道東王不會放過我,可是我是個寧死不受辱的大丈夫,決不容忍他的棍子打到我的身上。你放心,我也不會使你為難。現在我去把曹二放了,至於我的事,你本來不想告訴我,就不必過問了。」

達開急問道:「丈人,你打算怎麼辦?有我給你頂著,千萬不要胡思亂想。」

玉昆嘿嘿慘笑道:「沒事,沒事,我這就去把馬夫放了,讓他逃到安慶去找燕王吧。」

玉昆走後,達開心神不安,不知丈人打的什麼主意,於是回進內院告訴王妃春娥,春娥一聽就哭著叫道:「哎呀,爸爸是想尋死哩!他是個烈性子,他不會逃走的,那會帶累了你,東王一定問你要人。快差人去救他,說不定此刻已經上吊了!哎呀,我的天,你怎麼竟想不到!」說罷又是號啕大哭。

達開也慌了,急忙來到外院,就說衛天侯身體不適,命四名侍衛快去侍候,日夜分班,寸步不許離開。誰知不多一會,一名侍衛慌慌張張奔來判事房稟報:「衛天侯的房間關得緊緊的,舐開窗紙望進去,他老人家已經上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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