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十三章 抗淫慾,洪宣嬌行刺東王

翼王府原是清初靖逆侯的私人園第,所以房屋格局不像兩江總督和藩、臬兩司衙門那麼呆板沉悶,中門以外,千篇一律全是幕僚吏員的辦事用房,中門以內才是女眷的住處。翼王府則兩跨五進,後附園林,中路為正房,東路為小院幽徑,用粉牆花窗隔斷,樓閣亭台,玲瓏雅緻,欠缺的是房屋間數究不如大衙門多。此時天京初創,百廢俱興,天王府已開工擴建。東王府中正在草擬各王府設立六部尚書的官職,這是有史以來最古怪的官制。天王手下沒有中書宰相,沒有六部九卿衙門,京內外官員一切奏章都須通過東王府,十之八九都由東王奏明處理了。朝中決定大政方針,官制軍制的變動,人事的升遷獎罰,都由東王奏明天王「取旨」,而天王非批不可,有人以為「取旨」就表示權在天王而不在東王,那是太天真了。每個王府都有六部尚書,權責含糊混亂,不過是有意架空天王成個傀儡罷了。這麼一來,人員卻是少不了的,按照東王府幾個心腹謀士的計畫,今後東王府辦事人員將達三千多人,北、翼二王府也將各約二千人,因此未雨綢繆,又要選擇王府新址了。東王的將軍府極其寬敞,本來無需再建新府,然而東王怕妖軍的炮彈打進府中來,所以也命令下屬為他另覓新址建府,因此天京城又多了大興土木一景。翼王從北王府回來,門上侍衛稟報說:「西王娘已經來了一會了,正在等殿下回府哩。」

達開不知宣嬌什麼事找他,平常她來都是在東跨院中賞景閑談,便從迴廊步向東跨院來,早有侍女在廊下等候,屈膝稟道:「王娘陪伴王姑在春秋閣等候殿下!」

春秋閣在最後一進的月洞門內,原名夢香閣,是翼王住進來後改名的,是一座二層樓的楠木建築,樓上做了達開的書房,樓下則是延見至親好友的客廳。這次攻佔南京,清朝兩江總督和許多司道大員死了不少,珍藏的古今書籍流落在外,有很多進入達開的書房。因為科舉不中,而對儒家四書五經和孔夫子極端仇恨的天王洪秀全,又下詔宣布搜禁焚燒孔孟諸子百家妖書邪說,「凡一切妖書,如有敢念誦教習者,一概皆斬。」這一行動足可與秦始皇的焚書坑儒前後相映,不過時代不同,秀全只焚書,未曾掘坑活埋嘵舌的書生,還算是文明的了。一時間,天京城中人心惶惶,誰還敢公然藏書,不是冒險悄悄藏之密室,便是一擔擔的挑到天朝搜書衙去焚燒,當時有人私地里作詩紀實:「搜得藏書論擔挑,行過廁溷隨手拋,拋之不及以火燒、燒之不及以水澆。讀者斬,收者斬,買者賣者一同斬,書苟滿家法必犯,昔用撐腸今破膽。」又寫道:「敢將孔孟橫稱妖,經史文章盡日燒。」這中間也有不少好書由搜書衙獻到達開王府。後來實在鬧得太不像話了,舉國上下豈可無書,達開和昌輝向秀全和秀清進言糾正,才改焚書為刪書,設立刪書衙,將「詩云子曰」改為「古語云」,「孔子」改為「孔某」將古書胡亂刪改,弄得不倫不類,不尷不尬,草草收了場,大失人心。

達開踏入春秋閣,見宣嬌忽又穿了一身黑地繡花大襟衫裙,語言激動,神色異常,春娥則含了一汪淚水頻頻勸說,達開詫異道:「宣妹,你在等我嗎?家中發生什麼事了?」宣嬌慘然道:「我是來跟你訣別的,生離死別就看明朝!」

達開駭然道:「究竟出了什麼大事,七哥給你作主!」春娥憤憤地介面道:「四哥不懷好意,要打宣姐的主意。」

「真的嗎?」達開吃驚道。

「不錯!」宣嬌咬牙切齒道:「那個楊秀清人面獸心,進南京城前就已有了十多個小老婆,進了城連佔帶擄,小老婆多到三四十人,又用男女平等的名義,舉辦了女科考試,把女狀元傅善祥和榜眼探花都關進了府中,做了小妾,據說還用珍珠加上五光十色的寶石串成一頂連皇帝都不曾有過的夜光珠羅帳,掛在傅善祥的床上,討她的歡心。很多人都說東王府中珍寶堆得到處都是,他不要的才送到天王、北王府和你這裡,這個人完全變了,一心只往邪路上去。前天又派承宣官到西王府來,下帖邀請我去游東王府。我知道這個東王府不能去,男的進去挨棍子,女的進去被姦淫,沒有一個能逃得過的。我拒絕了,他卻糾纏不休,再三再四,今天終於露出了兇相,那承宣官說:『如果西王娘不肯賞臉,天父就要親自降凡召王娘去東王府了。』我知道逃不過這一關,答應明天午後去。」

達開悲憤地叫道:「不,你不能去,就住到我這裡和春妹作伴,四哥那邊由我應付堂堂天朝,為了匡救天下受難的兄弟姐妹,才吃盡千辛萬苦打江山,難道連我們自己的姐妹都保不住?四哥進城之後墮落得很厲害,只知淫樂享受,爭奪權勢,把結拜兄弟都當作奴隸來凌辱,又欺負到你西王妃的頭上來了。不要怕,我一定要保護你!」

宣嬌道:「七哥,你不要和四哥鬧翻,你現在還鬥不過他。天朝事業興衰寄托在你的身上,我們失去了南王、西王之後,決不能再失去你,那樣,姓楊的將更加猖狂了。這個人是我們天朝的大害,天王拱手,百官聽命,讓我挺身而出除去這個禍害吧!」宣嬌霍地從腰間拔出一把寒光閃閃的匕首說道:「進了東王府,我就覷機會用這把匕首手刃了楊秀清,哪怕東殿將士亂刀齊下把我砍成肉泥,只要殺了楊秀清為天朝除害,我死也含笑。我明天過去將計就計除去這個大凶大惡,若是行刺不成,我就自殺,決不受辱!」

春娥抱住宣嬌流淚慘呼道:「宣姐,我不忍心看著你去虎口冒險,還是藏在我們這裡不要去了。」

宣嬌撫摸著春娥的臉龐,替她抹去淚水,安慰道:「春妹,別哭,你看姐姐都不哭!我是當今刺殺楊秀清最最合適的人,上無老,下無小,沒有牽掛,也沒有人會為我受牽連。我們為太平天國的革命理想奮鬥至今,眼看我們的理想將要壞在這個人的手中,還不捨身救國?怎能猶豫?」

達開悲痛地跺足道:「想不到我們天朝才在南京定都下來,許多人就醉生夢死,貪圖享樂,一步步地腐化了。當初金田起義時代艱苦奮戰一心為革命的精神,已經大大地衰退了,這樣下去,不是要走明朝末年李闖王進京後失敗的老路嗎?我看不慣,實在看不慣,可是向誰去訴說?天王自己也沒有金田誓師時那樣的英雄氣概了,那時他是一頭以驚天動地的吼聲喚醒世人的猛獅,一位開創反清革命事業的救世主。而如今他成了東王手中馴服的綿羊,吼聲聽不見了,任憑東王擺布。天下到處都在打仗,反清事業是否能最後成功,還很難說,他卻關起門來只顧自己享樂,聽任東王去胡作亂為。難怪蓑衣渡作戰前,南王那麼悲觀,他已看透了二哥和四哥的為人,他不對革命前途抱希望,我當時以為他太悲觀,而現在我自己也悲觀起來了。宣妹,雖然你勇烈可佩,也該想個萬全之策,東王府警衛重重,東王會見他人時,身邊都有親兵侍衛,怎容得你拔出匕首來近他的身?」

宣嬌凄然道:「姓楊的召我去,與接見別人不同,他要干見不得人的事,一定吩咐貼身侍衛退下,只留下我們兩個人,好宣洩他的淫慾,乘他動手動腳妄想摟摟抱抱時,拔出匕首,一刀割斷他的咽喉豈不省事得很。」

「不,你想得太天真了。」達開道,「秀清做過保鏢,稍會幾下拳腳,也沾染了江湖上一些惡習,缺少一個革命者無私忘我光明磊落的正派氣質,現在雖然酒色掏空了身子,對付你一個孤身婦人,還能抵擋幾下。只要你頭兩刀不曾刺中要害,他一聲喊,侍衛奔了進來,你的除害計畫就會落空。那時他臉一翻。你的命就沒了,何必打草驚蛇,輕易斷送自己,令親人為你痛惜呢?」

宣嬌道:「這個我也設想過了,當然不會冒冒失失就拔出刀來,如果行刺不成,我會巧妙地保護好自己,這個到時候我會隨機應變。萬一我的計畫全都失敗而死在了東王府,不要為我難過,可以去告訴二哥,我是怎麼死在東王府的,將來你們有機會聲討楊秀清時,也就是為我報了仇了。」

宣嬌說完了,終於忍不住悲憤的淚水,抱住春娥嘆息啜泣了。

這時候東王楊秀清正為北伐和西征軍的節節勝利而昂然得意,南京城外清軍的進攻被打退了,他的眼光又投向了北方和西方。林鳳祥、李開芳和吉文元的北伐軍,從四月初六日在浦口登陸,擊破了清軍的堵擊,經滁州、鳳陽、亳州、節節勝利,捷報回京,說是已在五月初七日克複河南歸德府城。據偵察,山東和河北一帶清軍兵力空虛,歸德府城商丘以北四十里劉家口即是黃河渡口,一旦渡過黃河,便可直搗北京。而西征軍胡以晃、賴漢英部也已於五月初四日佔領安慶,五月十八日兵臨南昌城下,如果攻下南昌,安徽、江西全省便都在掌握之中,天京的糧食來源可以充沛無缺,並可進而攻取武昌,那麼整個長江中下游也都在太平軍控制之下,天京孤立的局面就完全打破了。軍事勝利使他志得意滿,人說飽暖思淫慾。秀清繃緊的神經一朝松馳下來,便又在小妾群中尋歡作樂,玩厭了,又思念起宣嬌來了,愈是難以到手的女人,他愈是如饑似渴的非要弄到手不可,甚至不惜聲譽以天父降凡來恫嚇宣嬌就範,幸而宣嬌知趣,答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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