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八章 率師北上,岳陽樓翼王吟詩

長沙城南石馬鋪,太平軍大營駐地,將士進進出出,一片忙亂景象。

東王大軍三萬餘人,於八月二十八日開到,新組成的「土營」集中了從道州、郴州招來的礦工,在城外相度地勢,向南城方向,挖掘地道,埋設炸藥,引爆炸城。雖然城牆被炸坍了一大段,但是缺口處立刻又被清軍拚死堵塞,連炸兩次都未能衝進城去,太平軍面臨嚴峻的形勢。

自從蕭朝貴突擊長沙至今一個月,清軍回師援救長沙,託病已久的向榮和悍將張國梁等都趕到長沙城下,太平軍死敵江忠源也率部入城助守。城內外清軍雲集,約有五萬之眾,計有三巡撫、兩總督、兩提督、十總兵。欽差大臣賽尚阿已經奉旨革職拿問,新任欽差大臣兼湖廣總督徐廣縉更是庸懦無能,逗留在衡陽,不敢近長沙,如此龐雜的軍隊無人節制,紛亂不堪。新任湖南巡撫張亮基束手無策,再三敦請以諸葛亮自比的湘陰舉人左宗棠出山。雖是幕中「師爺」,卻助他調度軍事。因此城中防守井然有序,城外清軍則以多壓少,對太平軍形成反包圍的態勢。清廷嚴旨催促,要將太平軍全殲於長沙城下。

今天已是十月十八日,太平軍攻城一個多月,毫無進展,駐軍湘江西岸的翼王石達開,決心打破相持不下的危局,他憂心忡忡地渡過架設於江中「水陸洲」上的浮橋,拍馬來到石馬鋪,先見協守中軍的北王韋昌輝,說道:「六哥,攻城無效,大軍應該撤圍轉移了,我和你去見四哥說說。」

昌輝道:「近日我為他事去過中軍大營,四哥為了攻城不下,也覺進退兩難。繼續攻打下去,實無把握。撤軍吧,西王之仇未報,這口氣咽不下去,西王妃就第一個不答應,她還三天兩天去催四哥加緊攻城哩。因此,我雖也想向四哥進言撤兵,卻蓄而未發,恐怕碰他的釘子。」

達開道:「事機危迫,不容再延,我先去見宣嬌,先說服了她,才能使四哥決心撤兵。」

宣嬌和幾名貼身侍女住在一家民宅大院中,由西王府親兵侍衛,見達開到來,煩躁地先問道:「七哥,哪一天才能攻下長沙城?我可等得不耐煩了,我們的將士都變成熊包了,炸開了一丈多寬的城牆缺口竟然沖不進去。」

達開進屋坐下,說道:「不是我們的將士不中用,大概遇上了城中臨敵不懼的高手,雖然對陣為敵,我卻佩服他們,看來不能再指望依靠挖地道來攻城了。」

「那可怎麼辦?雲梯不是更不管用嗎,還有在桂林試過的呂公車,反而被妖兵推倒,白白損失了我們多少將士,還有什麼攻城的好辦法?」

「沒有了,沒有了,現在唯一的辦法是撤軍!」

「我不答應!」宣嬌嚷道,「不能讓五哥白白死了,必須打下長沙城為他報仇。七哥,怎麼你也泄了氣,半途而廢了?」

「宣妹,你錯了,只有目前保全實力,避實擊虛,轉移攻擊目標,拿下全中國,才是真正為五哥報了仇。現在圖一時痛快,不惜重大犧牲,使全軍大傷元氣,那是愚蠢的自殺行為。宣妹,你應該從長遠著想,保住我們的太平軍,將來為西王報大仇,而不應因小失大,斤斤拘泥於目前的小仇。現在我準備去向東王進言撤軍,你若不答應,東王必定顧忌猶豫。所以我先來勸說你,這不是我們兄妹之間平常的閑談,而是事關革命大局,我代表數萬將士求你了!」說罷,躬身一揖。

宣嬌陡然清醒過來,淚花泛泛,欲流又止,哽咽了一會,終於斷然道:「七哥,我聽你的,舍小仇而報大仇!走,我和你一起去見四哥。」

他們連袂來到設在一座祠堂里的東王大營,秀清剛才接見了兼管土營的殿左一指揮蒙得恩,說是第三條地道已經挖通,正在往裡送炸藥,布引線,明日午前可以完成,東王下令明日正午爆炸。又召集林鳳祥、李開芳等部將,布置頭二三隊沖城敢死隊,及大批接應兵馬。他們走後,秀清猶在判事房中蹀躞徘徊。前兩次炸城失敗,他沒有把握這回定能成功,若是又失敗了怎麼辦?還能在敵人內外夾攻中繼續僵持下去嗎?他也想到撤軍,可是他是個生性倨傲的人,撤軍無異承認自己指揮進攻失敗,這將影響他的威信。他不願輕易作出這個決定,而且從天王以下,都強烈要求為西王復仇,特別是西王妃宣嬌,這一股復仇情緒使他不能不對撤軍慎重考慮。他熟悉三國故事,好像《三國演義》上,也有一段曹操用兵進退兩難的事,臨窗沉思了好一會,才想起了是曹操向漢中進兵,與劉備兵馬在陽平關相持了兩個月,進退不得。那天傍晚用膳時,夾了一筷雞脯肉,曹操的牙齒不好,嚼了好久也嚼不爛,吐了又可惜,恰巧部將來請示當晚的口令,他隨口答了一聲:「雞肋」!秀清不禁長嘆一聲。不錯,這座長沙城,攻之不下,棄之可惜,不也正如曹操咬那嚼不爛的雞肋的感覺嗎?這時,侍衛來報:「翼王五千歲與王姑求見!」

「傳他們在聽事處(議事廳)相見!」秀清猜不透宣嬌為什麼和達開同來。他緩緩步入廳中,達開和宣嬌起身見禮,秀清擺了擺手,一同坐下之後,冷冰冰地問道:「七弟,西岸沒有戰事吧?」

「西岸無事,東岸攻城久而無功,卻令小弟不安。」

「為什麼?」秀清厲聲道,「攻城的事自有愚兄指揮,何必要你操心!」秀清原就鐵板的臉更加拉長了。

達開壯了壯膽,侃侃談道:「我軍進攻長沙本是攻其無備,乘虛奔襲,現在屯兵堅城之下,內有強敵,外有重兵,處於腹背受敵的危險境地,已經失去原來攻城的意義。我圍長沙城,妖兵則反包圍我軍,兩次炸城成功,卻無法突入,可見守城妖兵的頑強,縱然有第三四次爆炸,也不一定就能僥倖。而我軍長期被圍,軍中缺少炮藥油鹽,將士死傷了,亦無法補充,妖軍則可源源不斷補充兵員給養。敵處優勢,我處劣勢。孫子兵法主張用兵速戰速勝,『兵貴勝,不貴久。』久則使軍隊疲憊,銳氣挫傷,再高明的人也無法挽回危局。四哥,我們現在到了必須撤兵的時候了,只有撤軍才能化被動為主動,變劣勢為優勢,現在立刻撤兵尚可維護體面,若在妖兵發動總攻下被迫退兵,那就狼狽不堪,危不可言了。時機緊迫,願四哥三思。」

秀清被達開的話觸動了最忌諱的地方——個人的威信與全軍的體面,他沉思著,不能不承認達開的話是正確的,戰爭形勢已到了非撤不可的危險地步。早撤可維持體面,遲則一敗塗地更無威信可言,他沉下頭痛苦地盤算了好一會,終於抬起頭來掩飾道:「撤軍的事愚兄早在考慮之中了,可是西王之仇未報,宣妹不會說我忘了金田結盟,生死同心的義氣?」

宣嬌道:「四哥,你撤軍吧,七哥已經為我譬解過了,我不能只圖眼前痛快,使全軍處於絕地。撤吧,撤吧,越快越好,拿下全中國,才是真正為五哥報了大仇!」

秀清趁機轉彎道:「宣妹想通了,這事就好辦了,剛才蒙得恩來說,第三條地道已經挖通,明天炸城,若再沖不進去,後天一準撤兵。可是湘江東岸已經被妖兵圍困,只能從西岸撤兵了。七弟,命你將後軍改作前軍,帶領全軍北上,可是從哪一路進兵,還須斟酌。」

達開道,「北上途徑,小弟已仔細推敲過了,一條是陸路,經過益陽向西北,從常德取荊州,攻打襄陽、洛陽、威脅龍京;另一條是水路,經益陽向東北入洞庭湖取岳州,那裡有吳三桂反清時留下的大炮,可以為我所用,順江而下,先取武昌,再奪南京,然後分兵攻取湖北、安徽、江西、和江浙,有了鞏固的後方根據地,便率師北伐,直搗北京妖窩,天下就可以大定了。以小弟之見,陸路關山險阻,行軍不便,補充給養也較困難,水路則便捷得多。從武昌下駛,不過一個月光景便可取下南京,還是以走水路為好。」

秀清一向不願別人勝過自己,更不願重要決策由他人來作決定,當即冷冷地說道:「這些,愚兄也想到了,只怕水路無船,也是空談。」

達開笑道:「我不信洞庭湖中無船,也許被妖兵拘去看管住了,可以設法奪了過來。小弟去了岳州,必定能組成一支龐大的水師,迎接二哥和四哥。」

秀清依然搖頭,說道:「究竟走哪條路,待我考慮決定後再告訴你,一切都得聽我將令行事,不要自作主張。」

宣嬌道:「四哥,妹子閑著無事,跟了七哥去打前鋒,早一天看看洞庭湖上的岳陽樓吧。」

秀清注視著宣嬌俊俏的臉龐,忽然想起西王死了,她是個寡婦了,不覺心中一動,說道:「宣妹,打前鋒危險,你以後就跟了四哥一起行軍吧,中軍護衛的人多,不致於有差失。」

宣嬌笑道:「我換上戎裝出征,也背一支槍,還要找著妖兵開火哩,怕什麼!我和翼王妃是結拜姐妹,在一起熟了,你的王妃和新納的那些小老婆,我一概不熟悉,還是和翼王妃一起走吧。」

達開覺察秀清在打宣嬌的主意,不禁為她擔心,又不便出面阻止,幸虧宣嬌拒絕了,秀清無奈,悻悻地說道:「好吧,隨你的便吧。」

宣嬌略略收拾了日用衣物,帶了侍女親兵,隨達開來到湘江西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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