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七章 西王殉國,長沙城宣嬌復仇

太平軍禍不單行,才失了創教者和擎天柱南王馮雲山,又在七月甘九日於長沙攻城戰中,失去了猛將蕭朝貴,相距不過四個多月。

太平軍於蓑衣渡焚舟登陸後,翻山越嶺,奔襲一百里外瀟水與湘江匯合處的永州府城零陵縣,若是得了零陵城,仍然可以取水路順湘江而下長沙。可是太平軍在全州和蓑衣渡兩地耽誤了十多天,清軍已經做好了防禦準備。湖南提督鮑起豹率軍駐紮永州,這倒也不在乎,一旦太平軍撲進城去,說不定會把他們嚇跑。無奈欲攻府城,須先越過城南的瀟水,此時瀟水泛濫,浮橋難搭,太平軍幾次進攻,都近不得城,清軍總兵和春又已從南邊追趕過來,太平軍只得撤軍南下道州,然後又輾轉四百里,於七月初三日攻佔湘東南重鎮郴州。郴州是個大地方,水路由郴水向西北入耒水可達湘江,陸路則北上安仁、攸縣、醴陵,可由東路抄襲長沙側背。太平軍曾在道州逗留了兩個月,一面整休補充給養,一面擴軍,湖南天地會也紛紛舉兵響應,將士和家屬都以為在郴州亦將停留較長時期。洪宣嬌做了西王妃之後,東王不讓她再帶領女兵,而經過無數次的突圍轉移,女兵也犧牲了不少。永安突圍之後,女兵隊就無形解散了。宣嬌住進了郴州臨時西王府,想來又將在這座大屋子裡閑上兩個月,實在無聊,她命侍女取出腰刀來。多時未用,腰刀已經銹跡斑斑了,她細細的擦磨去了銹斑,用油布抹拭了一遍,揩乾了,就勢舞了一會,長嘆一聲,不禁回憶起和石達開並馬出那幫村,在白沙墟豎旗起義時的光景。

蕭朝貴去天王行宮議事去了,這對勉強湊合在一起的夫妻,成親以後由於朝貴的忠誠熱愛,事事依順,宣嬌無可指摘,只得壓下對於達開的懷戀,將就著和朝貴在一起過日子。雖無歡樂可言,卻也不曾有什麼波折。她撇下刀,侍女收刀入鞘,宣嬌頭髮微微散亂,由侍女為她梳理了一番。宣嬌攬鏡自照,鏡中一個二十齣頭的姣姣佳人,眉目俊秀,英氣外溢,本想招一個如意郎君,並肩躍馬殺敵,不料到頭來嫁得一個並不知心的莽大漢。雖然他換上了王爵服飾,身穿黃布袍,腰束黃綢帶,頭裹黃布。婚後受她的管束,腳上也穿了布襪,比在紫荊山時的莊稼漢裝束神氣多了。但他究竟缺乏英武儒雅之氣,而這正是宣嬌所追求嚮往的——這隻能在達開的身上尋覓到。

宣嬌猶在攬鏡出神,朝貴匆匆回府進了內院來了,貼身跟班照例呼喊:「西王八千歲回府!」朝貴輕聲叱責道,「吩咐你們別喊,別喊,莫驚嚇了王妃娘娘!」

朝貴進屋,興沖沖地喊道:「宣嬌,好事兒,好事兒!」

宣嬌懶懶地放下銅鏡,嗔怪道:「什麼好事,大驚小怪,八千歲到了頂了,莫非要爬到東王頭上去了?」

朝貴道:「嗨嗨嗨,看你扯到哪兒去了!告訴你,後天我就要帶兵去打長沙了,可痛快!」

「怎麼才到郴州三四天,還不曾換口氣,就要出發了?」

「剛才接到探報,妖兵在衡陽駐紮了重兵,防我從那裡進兵,長沙東路卻無兵把守,空虛得很,所以我自告奮勇去當先鋒。」

「哎呀,我的五哥,先鋒一向是羅亞旺(大綱)、林鳳祥他們充當的,你這個八千歲怎麼擔當起先鋒的角色來了,你忘了南王殉國的事了嗎?」

「嘿嘿,宣嬌,你怎麼提那些過時的晦氣話來?」

「派你當先鋒,大概兵馬多,怕羅亞旺他們指揮不了吧?」

「不,這回只帶兩千人。」

「什麼?」宣嬌吃了一驚,「長沙那麼大的省城,你帶兩千人去能破得了城嗎?難道奔襲幾百里,就為了趕到長沙城下放幾炮嚇唬嚇唬?」

「人不在多,我一炮就能嚇得妖兵逃得精光,包管拿下長沙!」

宣妖又好氣又好笑,指著朝貴額頭道:「我說你這個人,打仗勇雖勇,卻缺少心眼。兩千人拿下長沙城?你以為長沙妖兵都是泥塑木雕的!為什麼不問四哥多要些兵?我們在蓑衣渡損失了不少人,但是在道州招到了一萬多新兵,現在足有兩萬多人了吧,還捨不得讓你多帶些兵?」

「四哥說這是偏師,兩千人出其不意定可制勝了。人多了,興師動眾反而使妖兵有了防備,況且一路上還可再招兵,至少也可招到一兩千人,他不肯多給。」

「原來是這麼回事!」宣嬌陡然一股寒意落下心頭,霍地站起來道,「四哥嫌你現在不和他一條心了,怕你功大,奪了他的權,是想借刀殺人,讓你到長沙去送命哩!你不好開口,我去找他講講這個理!」

朝貴慌忙攔住道:「宣嬌,別,別,我和秀清是紫荊山的赤腳老哥兒倆,我是他的臂膀,沒有我衝鋒陷陣,他那麼個文不能動筆,武不能動刀的人怎麼能當得上軍師大元帥,他少不了我,怎麼想到害我?別去鬧,惹人笑話,我且先去打頭陣,兵不夠用,再差人回來要。」

「你後天出發,那麼我們大軍隔幾天出發?」

「大軍不去,二哥、四哥依然坐鎮郴州。四哥怕我多心,特別向我解釋,所以不發援軍,一來是為了牽制住駐紮衡陽以南的大股妖兵,使他們不敢輕動,以減輕我們先鋒軍的壓力。否則大軍一發,各路妖兵立刻尾追到長沙城下,突擊計畫就全落空了,這話很有道理。」

宣嬌怒道:「只有你這個傻瓜才相信四哥的鬼話!試想,區區兩千人,又無援軍,教你拿下長沙城,城中人再少,幾千人總是有的,你的兵一出現在長沙城下,各地妖兵就會趕回長沙來圍攻你。四哥不是明明要置你於死地嗎?我們既然成了家,就望太太平平過日子,我不想被姓楊的害成寡婦!」

朝貴矍然驚覺了,搔頭摸腮,瞅著宣嬌咕嚕道:「不錯,不錯,我現在是有家室的人了。死不得,死不得!我去找四哥商量。」急走幾步,想邁出門檻,卻又猶豫著縮回了腳,搖頭苦笑道:「大丈夫一言既出,駟馬難追。我蕭朝貴領了先鋒狀,怎可反悔,又要添兵,這個口不好開。算了,算了,老子命大,炮彈不會朝我身上打,你在家裡不用發愁,只消早晚為我禱告天父天兄保佑,必然平安無事,待我奪下長沙城,為你選一座最好的官第等你來住。」

朝貴帶兵走了,宣嬌心裡懸掛終不放心,說是夫妻感情平淡,遇到可能大難臨頭的事,終究有些牽掛。她終日呆愣愣地屈指計算朝貴的行程,該拿下哪座縣城了,想像他孤零零兩千人獨行千里去攻打長沙城,便不覺憂慮不安。到了第五天上她終於忍不住了,吩咐西王府侍衛備轎。她脫下黑襖黑褲,換上紫紅綢窄袖緊身戎裝,短襖大襟開在左邊,以示與清朝的旗裝有別,這是太平軍中的通行服式。宣嬌乘了黃布竹轎,由待衛前後護從來到翼王府。通報進去後,翼王妃春娥穿一身寬大的紅色襖褲,出來迎接。春娥腹部微微隆起,又有了身孕了,迎住宣嬌便欲屈膝請安。宣嬌慌忙攔住,輕聲道:「妹妹,你有喜了?」春娥含羞點頭。兩人攜手入內,宣嬌道:「七哥好大的架子,也不出來接我!」

春娥笑道:「你錯怪他了,他找四哥去了。」

「有什麼軍國大事,單單去找他?」

春娥將宣嬌引入內廳坐了,侍女獻上茶,春娥道:「五哥不是去打長沙了嗎?七哥不放心,去找四哥,要求再帶一支兵馬去增援。」

宣嬌喜道:「姐姐今天就為這件事來和七哥商量,不想承他關心,竟也想到這上面了。春妹,你說四哥像話嗎,只給五哥兩千人去打長沙,又不發援軍,坐視不問,不知是什麼居心!」

春娥道:「姐姐別惱,且等七哥回來看怎麼說。」

宣嬌笑著撫摩一下春娥的肚子,說道:「大概有五個月了吧,行軍路上可得當心。我上次不就是在蓑衣渡口爬山突圍時小產了的,今後山路少了,你能坐轎盡量坐轎,好讓幼翼王平安降世。」

春娥格格一笑,問道:「宣姐,你呢?」

宣嬌嘆口氣道:「這回連個影子也沒有,也好,有個三長兩短,乾乾淨淨。反正他已經有了前妻生下的兒子有和,今年七歲,有人傳宗接代了。」

春娥道:「宣姐,你是個豪爽的人,怎麼也說喪氣話。」

宣嬌道:「這一回我有預感,怕沒有好結果,不然,我今天也不來了。」

談了一會,聽得人報:「翼王五千歲回府!」便聽到達開的聲音:「西王府娘娘來了?」達開進了中門,遙遙瞧見宣嬌,兩人視線相接,不禁驚喜地互相細細打量。宣嬌永安迫嫁之後,兩人不曾單獨相會,今日重見,百感叢生。達開踏進廳內,先開口道:「宣妹,想不到你今天會來,太好了。」

宣嬌含淚叫了一聲:「七哥!」默默垂首無言。

春娥道:「宣姐也是為了五哥攻打長沙的事,不甚放心,來和你商量的。」

宣嬌這才抬起頭來問道:「去找過四哥了?」

達開憤憤地說道:「上次決定五哥帶兵兩千人突擊長沙時,我就向四哥提出,帶去的弟兄太少,又無援軍,恐不妥當,四哥不聽。我想想五哥處境終是危險,剛才又去東王府向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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