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八章 「真主」洪秀全回紫荊,楊秀清天父附身顯威風

盛夏過去,中秋將臨,洪秀全和馮雲山終於再度來到廣西,他們在春間接到石達開和表弟黃為政聯名的複信,亦喜亦驚。喜的是紫荊山和貴縣的拜上帝會幸而堅持下來,不曾有多大的損失,而且還有金田村的大地主韋昌輝願意獻財入會;驚的則是楊蕭二人竟然假託天父天兄附身,迷惑大眾,將巫術引進了拜上帝會,使純正的上帝教變了質,成了楊蕭之輩可以隨心所欲玩弄的歪門邪道。對於他們這種手法,是承認還是不承認?若是承認了,楊蕭二人在拜上帝會中的地位便將凌駕教主之上,將來若以天父天兄附身的形式左右會中一切大事,教主不是成了架空的傀儡?倘若指出楊蕭二人所作所為全是騙人的勾當,那麼拜上帝會必將威信掃地。楊秀清和蕭朝貴也可以反過來揭穿他這個天父之子化身的神話也是假的,結果是與楊蕭同歸於盡。

洪馮兩人商量了又商量,想不出兩全其美的辦法,雲山道:「我們回到紫荊山後,如果楊秀清他們依然像過去那麼馴服,當然再好沒有,萬一發現他們有野心,仍然用天父天兄降凡的騙術,來篡奪拜上帝會的領導大權,那末我們寧為玉碎,毋為瓦全,不如放棄紫荊山,另外開闢新的活動地盤。不過從頭做起,再多花三五年時間罷了。」

秀全連連搖頭道:「放棄紫荊山太可惜了,哪裡再去找這麼好的地方。」

雲山道:「放棄紫荊山當然可惜,但是我們崇高的反清大業,若是被野心者篡奪了,那損失更是無法相比,為了革命前途著想,應該不惜割去這塊毒瘤。」

秀全仍不同意,說道:「楊蕭二人處在群龍無首人心渙散的日子裡,不得不採用天父天兄附身的辦法,以穩住軍心,說來情有可原。現在還不能斷定他們一定壞到哪裡去,等我們回到紫荊山觀察動靜再說吧。」

雲山道:「坤哥,回去觀察一番當然可以,但在這種大是大非問題上,你不能抱著息事寧人的態度,畏畏縮縮,養痛貽患。一旦回到紫荊山,見到了楊蕭,他們必定告訴你幸蒙天父天兄降身才度過難關,那時你一張口就得表明態度。如果默認了,就無異犧牲反清事業的長遠利益,來換取目前一時的苟安無事。」

秀全無話可辯,只得說道:「長遠的事渺茫得很,誰也看不透會走到哪一步,目前的事,縱然楊蕭他們再跋扈,也不敢否定我這個教主的身份吧?只要他們承認這一點,我就委屈一點也無妨,將來反清成功了,坐天下的總是我,而不是他們,無論他們篡奪了多少權去,終是我的臣下,那時候以上制下對付他們兩人,還不容易嗎?」

雲山道:「坤哥,你把歷史看得太簡單了,把君臣兩字也看成是一成不變的了。古來強臣壓主甚至逼宮篡位的事情還少嗎?王莽是一個,曹操、曹丕父子更是眾人皆知的吧?我痛心的並非僅僅為你教主的地位將被剝奪,更痛心的是數載辛勤開闢的反清事業將要斷送在他們手中,我這個心情你能理解嗎?」

秀全敲敲額頭道:「頭痛,頭痛,想不到碰到這樣棘手的事。反正你的身體還不曾完全復元,須要再休養一陣子,讓我們冷靜,下來再仔細斟酌一條良策來對付吧。」

到了初夏時分,石達開和黃為政又寫信來催他們回廣西。度過炎夏,雲山的身體比較強健了,於是在中秋時節搭乘西江班船回到廣西,先在大黃江新墟上岸,經金田村訪晤了韋昌輝,為他舉行了參加拜上帝會洗禮,然後去紫荊山。一別年余,恍如隔世,到了風門坳的時候,雲山感嘆道:「前度劉郎今又來,但不知山中成了什麼光景了!」

他們走過十幾里的風門坳懸崖峽口,風吼猿啼,樵夫獵戶,一切如舊。但他們心中忐忑不安,不知見到楊秀清和蕭朝貴時,會是什麼光景。他們熟悉山中路徑和各村山民,不太費力就打聽到楊秀清仍在平在山,蕭朝貴則去了東鄉。他們先往平在山窯場,那邊山凹凹里有幾座炭窯和幾十戶窮苦的山民,平時務農,困時燒炭,此時木柴進窯,已經升火封窯,窯前窯後不見人影。雲山猜想眾人必都集中到窯旁草棚下聽秀清講道了,便與秀全來到棚前,果見棚內黑壓壓擠滿了人,卻像矮了一截,原來都跪在地上。正詫異,忽聽得有人說話聲,似是楊秀清的聲音,秀全連忙三腳兩步跨進棚內,只見一個精瘦精瘦,漆黑漆黑、三十左右年紀,卻已額有皺紋,蓄了八字濃須,頭裹黑布,身穿黑布短褂褲的男子,坐在一株大樹樁上,在眾信徒面前扮演天父降身。此人便是紫荊山山民領袖之一楊秀清,他正在信口胡說,忽然一眼瞥見秀全來到。此時的秀清已非往日可比,他早已盤算過了,既然已用天父附身的降僮術騙得了眾山民的信任,就是教主洪秀全來了,他這個天父角色也要繼續扮演下去。表面上以洪秀全來號召信徒大眾,他則以天父的身份忽神忽人,掌握會中實權。現在忽見秀全來了,一陣驚慌之後,打定主意乘此機會戲弄一下秀全,給他個下馬威。於是用天父上帝的口氣喝問道:「門口站著的是何人?見了吾天父上帝為何不下跪見禮?」

便有近處幾個燒炭工偷偷拉扯秀全的長衫道:「真主,天父降凡了,快下跪吧!不然天父要發怒了。」

洪秀全不提防楊秀清恰在這個時候降僮,且又毫不客氣地要他下跪,不禁又羞又怒,雲山拉了他憤然退出草棚。秀清在裡面看得清清楚楚,今天原不過嚇唬一下洪馮,使他們知道自己已是天父身份,非復昔日的山民首領了。既然他們退出了草棚,就趁風落篷,不想做得過分,因為還要利用秀全的教主身份以號召大眾。於是哼哼唧唧,含含糊糊地自己收場道:「原來是吾兒秀全遠道而來,必定勞累非常,可以免禮了。爾等眾小聽了,吾派吾兒降世為爾等真主,眾小爾們要一心扶主,不得大膽,他出一言是旨是天命,遵旨是顧主,逆旨便不是顧主,顧主享福在高天,不顧萬載受永苦。」接著又唱了一些似通非通的「天父詩」,然後又打了一個哈欠,說聲:「眾小好生侍候真主,吾去也。」

雲山與秀全在棚外仔細聽了,秀全悄悄道:「此人還算顧全大局,既然他表面上仍然尊戴我,就不要拆穿他吧,諒來他不敢對我怎樣。」

雲山冷冷地說道:「此人手段厲害,又打又拉,卻又不曾拉破情面,彼此心照不宣罷了,且敷衍一時再說吧。」

秀清降僮「醒」來,信徒們告訴他「真主駕到!」秀清慌忙從大樹樁上站起來,說道:「二哥在哪裡?二哥在哪裡?」

有人指向棚外,說道:「真主和馮先生一塊兒來了!」秀清邁出棚來,見剛才朝地頂禮膜拜天父降凡的「眾小」們都涕淚交下跪在洪馮二人面前,哀哀泣泣又喜又悲地哭道:「久不見真主和馮先生的面,想煞弟子們了!」

秀全和雲山感動極了,秀全為信徒們——摩頂祝福,說道:「天父天兄降福,保佑爾等逢凶化吉,遇難呈祥!」

雲山也道:「真主和我擊退一切妖魔蛇怪,終於又回到紫荊山來了。天父天兄昭示我們,拜上帝教過了這一道劫數,將會一帆風順,爾等放心吧,真主回來了,我也回來了,眾小將有好日子過了!」

於是眾小齊呼「天父天兄萬歲!真主萬歲!」

秀清見了這等光景,心中不禁一震,自從去年四月玩弄天父附身的巫術以來,一年多了,總以為眾小都將洪秀全和馮雲山淡忘了,不料他們見了面依然有這樣強烈的感情,看來完全取而代之還不到時候,只能利用秀全這塊教主的牌子逐漸提高自己的權威,擴大勢力。於是喊著:「二哥,雲山先生,今天總算把你們盼回來了!」大踏步向前握住兩人的胳膊,淚汪汪地說道:「自從雲山先生出了事,二哥又回了廣東,山上人心惶惶,我和朝貴難支大局,不知如何才好,幸虧天父天兄降凡,安撫眾小,才度過了難關,現在你們回來了,真是僥天之幸,我們拜上帝會合當中興了。」

秀清這番話既有做作,也有真情。雲山冷冷地注意著他,發現楊秀清的眼神中已無過去的恭順和尊敬,只剩下了無論如何也掩飾不了的得意與虛偽之情。秀全卻被秀清的淚水打動了,感傷地說道:「賢弟,難為你了,紫荊山拜上帝會所以能堅持到今日,賢弟和朝貴功不可沒,天父天兄會賜福於你們。」

「謝謝二哥體諒我們的一番苦心。」秀清很高興,他本來有些心虛,不知他那裝神降僮的手法,當洪秀全和馮雲山到來時會不會引起一場衝突,現在秀全感激他,便承認他代天父發言是合法的了,他又轉而試探雲山的態度,說道:「雲山先生,紫荊山的拜上帝會是你開闢的,你走後,我和朝貴勉強維持下來了,你看看我們的工作做得怎麼樣?」

雲山道:「我們走得累了,且到你的家中歇會兒,喝杯水再談吧。」

「是,是,我疏忽了。」秀清最忌憚雲山,知道他不比秀全好使喚,必有一番爭論,心中七上八下,引洪馮來到他的家中,妻子見教主和馮先生臨門,急忙喚了兒女們過來叩頭。山中多竹,山民房屋都是以竹編的籬牆糊上了泥,竹門、竹窗、竹床、竹凳、竹桌,無一非竹,此外一無所有。秀清出身貧苦,以種田燒炭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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