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在天安門廣場執勤的歲月里 送別偉人的1976年

1976年是新中國大不幸的一年,是億萬人民最悲痛的一年。這一年,新中國的開國元勛周恩來總理、朱德委員長、毛澤東主席相繼離世。使祖國大廈如同折斷三根擎天巨柱,岌岌可危!這一年還發生了「天安門事件」,鄧小平被撤職、唐山大地震、粉碎「四人幫」、華國鋒上台等重大事件。這一年真是多事之秋,而且事事驚天動地,驚心動魄,刻骨銘心。這一年雖有粉碎「四人幫」之喜,但億萬幹部群眾都是在大悲、大痛、大慟和憂愁的陰影中度過的。

在我七年多的警衛工作歲月中,唯1976年警衛任務最悲壯,而這一年送別三位偉人的警衛任務更是悲痛傷感、刻骨銘心,終生難以忘懷。

1976年元月8日,在凜冽的寒風中傳來噩耗,敬愛的周總理與世長辭!當時,站在小紅樓(連部)會議室的幹部戰士聽完上級領導傳達的這一驚人消息,頓時泣聲一片,淚如雨下,大家望著窗外的天安門廣場,無人說話,無人走動,任憑淚水橫溢,哀聲縱泄。此時,每位戰士心中都明白,周總理再也不能與國賓同乘敞篷車在天安門廣場與歡迎群眾同歡樂了;再也不能不分晝夜前往人民大會堂處理內政外交事務而在天安門廣場四周的路上來回奔波了;我們再也不能為這位共和國首位總理站崗上哨、執勤警衛了。

當日下午,我們便把平時衣袖上的臂佩紅色執勤袖章換成了黑色袖章,以寄託對周總理的哀思。當時,我在天安門廣場東北角的馬克思、恩格斯偉人像下執勤,望著天安門廣場哭泣的人群,回顧前幾年周總理在天安門廣場迎賓時的超凡英姿,不禁潸然淚下。在周總理去世的三天,即元月8日至10日我們沒有接到執行有關周總理去世的警衛任務,因那時周總理遺體還在北京醫院,黨和國家領導人及各界代表都是在北京醫院向周總理遺體告別的。

元月11日下午,我連按照上級安排,抽調部分兵力到天安門前執行周總理遺體到八寶山火化的警衛任務。這天,天氣寒冷,但沒有冽風。我站在天安門觀禮台東側的長安街北路沿上。我的戰友也與我一樣在天安門東觀禮台至南池子大街口一線排開,負責周總理靈車通過時的安全,維護現場秩序。

我們布哨時,已有不少群眾站在了天安門前和長安街的人行道上。當我們布好哨時,大家便知道這是警戒線,於是警衛人員與站立群眾二者出現了心有靈犀一點通的默契配合,我們一不用手勢二不用喊話,前面的群眾自覺走到我們身後,後面的人們默默來到哨兵後面,自然而然地形成一條直線。上哨前,上級領導就給我們講,這次任務非常特殊,人們的心情都很沉痛,所以在執勤中,除發現帶有破壞性的問題及時果敢地排除外,對一般群眾在送別總理時無意中的擁擠、越線等情況要盡量用手勢示意,或到跟前小聲勸說,不要大聲喊話。但令我們沒有想到的是,我們非但不用喊話,就連手勢都不用打,大家都自覺有序地默默排列好,好似有誰在長安街的冥冥穹蒼中下了一道默令似的,難以盡數的人流虔誠地默守著這道默令,無人越雷池一步,好像那樣就是對總理的大不敬,大家都想在沉默中站成一道筆直的人牆、人堤、人壩,為周總理的英靈守住最後的堅固防線。

望著眼前這自立的又彷彿凝固的人垣,我感慨頗多,彷彿又看到周總理在眼前的天安門廣場和長安街上迎送外賓的一幕幕動人場景,他那極具親和力的英俊面龐又浮現在我的眼前。周總理,您生前深受人們愛戴,您生後又有這麼多人自發地來為您送別。這是您一生南征北戰的卓著功勛所致;這是您一生為祖國和世界的和平事業盡責所致;這是您一生廉潔自律清白為人的品德所致;這是您一生鞠躬盡瘁勤政為民的工作風範所致;這是您一生日理萬機廢寢忘食的工作風格所致;這是您一生廣交朋友使祖國與天下百國實現邦交正常化的外交偉業所致;這是您一生紮根群眾之中在人民心中矗立的豐碑所致……

時間在一分一秒地行進,它與往日亦同亦不同。我們身後的群眾越聚越多,一層、三層、五層、十層、二十層……人牆在不斷加厚、加寬,放眼東西,一眼望不到邊,如同一條靜止的人河。天氣依舊十分寒冷,人們雖穿有厚重的衣帽,但長時間站在寒天里,自然是寒凍難耐,但聽不到一人跺腳或搓手聲。隨著長安街的禁行令下達,整個長安街空無一車,在我目及的範圍內,除偶爾有一輛警衛或警察的督導車駛過外,僅有一名戴著白袖的交警站在天安門廣場東側路與長安街交匯處的長安街中心指揮台上。此時的天安門前,寬闊的長安街上,恭候著周總理最後一次經過;而在長安街的人行道上,黑壓壓的人群如同雕塑一般,除了聽到人們的呼吸聲,什麼也聽不到,那種靜謐和肅穆,給人一種極大的心靈衝擊和震憾。我從來沒見過這種在遼闊空間下站立無數人卻如同無人一樣的脫俗氛圍,這是億萬中國人民對周總理熱愛至極的一種集中反映,這種亘古未有的萬眾屏息哀觀場面唯高風亮節的共產黨領導人能在人民中形成,也只有人民的好總理周恩來才能在群眾中享有這種凄楚的無聲世界。

當人們在嚴寒中佇立一個多小時後,悲痛萬分的群眾終於控制不住自己的感情,開始抽泣,哭聲由小漸大,由近及遠,很快變成哭的海洋,那哭聲驚天地、泣鬼神,撕心裂肺,使在場的每個人無不淚如雨下,泫然流涕。撼天動地的悲啼聲在長安街上空徘徊、縈繞,揪人心魄,痛斷哀腸。

當大家看到周總理的靈車自東向西緩緩駛來時,人們的哭聲宛若開閘的瀉水,對周總理的思念之情一下子迸發出來,一個個痛不欲生。當放著哀樂、車頭掛著花圈、車身披著黑紗的周總理靈車從大家眼前駛過時,悲痛欲絕的人們睜大自己的淚眼,向親愛的總理投去深情的哀別目光,用淚水和哭聲向他老人家送最後一程。人們在熱愛總理的信念支撐下,直到最後,完整的隊形始終沒有變、沒有亂。據有人概算,在周總理遺體火化的這天,自北京醫院到八寶山沿途,有近二百萬人佇立在寒冷的十里長街兩旁,用淚水送別總理。這麼多人的默默站立,是多麼深邃的哀悼意境啊!這麼多人的放聲痛哭,是多麼悲壯的訣別場景呀!這都難以用語言來形容,我只能說:這是百萬群眾代表億萬人民對周總理在天之靈的最好告慰和哀思寄託;這是對周總理一生功過評說的最高褒獎。

當日傍晚,在八寶山火化的周總理骨灰由鄧穎超雙手捧著移往勞動人民文化宮大殿內安放,以讓各界幹部群眾代表和各國使領館於12日至14日進行三天悼念。在骨灰到達勞動人民文化宮之前,我們便由連隊幹部帶隊,到達文化宮門前至文化宮內通往大殿的通道上執勤,主要任務是在外圍保護周總理骨灰的安全,維持弔唁人員進出秩序,防止沒有弔唁證情緒難以自抑的群眾硬闖文化宮大門進入大殿。我的哨位在勞動人民文化宮南大門門口,面東而站,這是參加弔唁人員唯一的必經大門。所以連隊領導對我們幾個在大門口執勤的哨兵說:門口哨的重點任務就是防止情緒失控的群眾為弔唁總理闖門的過激行為,確保弔唁活動正常進行。12日上午弔唁秩序井然。下午,有些不能弔唁的群眾悲痛地聚集在天安門東觀禮台東側,我們擔心人越聚越多會影響弔唁活動,便以理解的心情,將他們勸說到天安門廣場。這天晚上,不少人聚在天安門廣場東北角,遙望著已經關閉大門的勞動人民文化宮放聲大哭,哭聲劃破夜空,在寒風中飄蕩,我站在文化宮門口的哨位上聽得清清楚楚,不由得喟然長嘆,淚涌雙眼。13日,仍有不少群眾因無弔唁證滯聚在文化宮大門不遠處,其中有不少啼哭者,我們均通過耐心說服,勸其離開。但也有個別無弔唁證的人隨持有弔唁證的人到達門口時,突然以失控的嚎啕大哭拚命往大門裡沖,我們都迅速將這些人攔下,先進行安慰勸說,然後將其送到文化宮大門外東側的平房裡,由那裡的地方同志做細緻的勸解工作,使其離開。在攔勸沖闖大門的男同志尚好辦,但攔勸那些女同志特別是年輕的女同志,卻使我們這些大小夥子十分為難;不動手攔吧,絕對不行,制止不住;動手攔吧,還得又拽又拉,有時沒辦法還得攔腰抱住,因為此時的闖門者雖是女同志,但大都一時情緒失常,力量超常,所以必須想盡一切辦法將其攔擋在大門外,雖有些尷尬,但也是沒辦法的辦法,因為我們連沒有女兵。這天在天安門廣場哭泣的人更多,尤其是夜晚的哭聲使路人無不動情。14日,無弔唁證沖闖文化宮大門的人有增無減,頻頻發生,而且情緒更糟,力量更大,衝力更猛,這可能是弔唁的最後一天所致,所幸都是個體,沒有發生群體衝擊。在被攔在大門外的人中,有的哭聲嘶啞,聲嘶力竭;有的精神恍惚,出現幻象之感;有的躺在地上,悲慟過度而抽搐。看到這些人因未能與自己心目中最敬愛的總理告別而做出上述激動難抑之舉,使我們這些與他們深有同感的警衛人員在拉勸他們中也哀情難控,默默流下了熱淚。三十多年過去了,每當想起當時的情景,至今都酸楚悲痛,十分難過。在大門外的無證人員中,也有一些名人因無弔唁證顯得十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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