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十八回 高昌國漸生離心 賢皇后病作《女則》

李世民得知吐蕃兵已經全身而退,不禁大為奇怪,對前來奏事的唐儉說道:「這個棄宗弄贊,到底搞什麼玄虛?為了一名女子,竟然大動干戈,橫掃吐谷渾、党項之境,又侵入我國。侯君集領兵去討,他尚未謀面,就勒兵而退,如此倒免了侯君集一番手腳。」

唐儉道:「棄宗弄贊數次派來使者,殷殷致以修好之意。臣聽何吉羅說過,棄宗弄贊請尚公主之心,最為迫切。此次他聽說是諾曷缽從中作梗,遂遷怒襲之。侯君集領兵去討,他主動撤軍,以臣猜度,許是請婚之心不死,不願與我國撕破臉皮,因有此舉動。」

李世民嘆道:「看來,此人畢竟年輕啊,為一己私憤,竟然大舉出兵。不過他最後終於主動罷兵,看樣子還是鎮靜了下來。」

「陛下所言極是。臣這一段時間定百般注意吐蕃的動靜,其若有異動,臣立刻奏報。」

李世民點點頭,就拋開了這個話題。

唐儉所奏之事,卻是高昌國近來開始劫奪西域之國朝貢之物,西域通道漸漸阻絕。各國使者來京,怨聲載道,紛紛要求懲罰高昌國。

是時,大唐與四夷通商甚頻,這些國家往往以朝貢的名義與大唐建立友好的關係,然後開展廣泛的貿易。像西域諸國,往往輸來香料、羊馬、毛皮等物,再從大唐購走絲織品、瓷器、銅鐵器等,通商貿易異常繁忙。這樣,經陽關至高昌再通往西域的通道就成了一條黃金捷徑。高昌國若從此設阻,或者劫奪通商之物,確實波及了大唐的利益。

李世民皺著眉頭問道:「高昌國一向與我國友好,緣何現在轉變了態度?貞觀四年,高昌王麴文泰入朝,朕封其妻宇文氏為常樂公主,賜予李姓,是何等的恩遇?」

唐儉答道:「麴文泰漸漸變了心性,卻是從我朝同意伊吾內附時開始。陛下去年決定將西伊州易名為伊州,使麴文泰更加猜忌,臣聽說,從那個時候開始,麴文泰主動與乙毗缽羅肆葉護可汗通使。」

李世民聞言,關切地問道:「肆葉護可汗現在有什麼動靜嗎?」

「目前泥孰可汗勢強,又有焉耆、龜茲諸國相助,肆葉護可汗一時無法,只好偏居西隅。不過高昌現在主動來投懷送抱,無疑得一強助。臣聽說肆葉護可汗蠢蠢欲動,欲使其勢力東侵。」

李世民嘆道:「西域形勢看來似犬牙交錯,其實內里皆是西突厥在那裡左右其勢力。西突厥若國勢不亂,內部精誠團結,則西域形勢就是鐵板一塊,西域諸國也會望風而降。現在其兩派爭鬥,任何一方勢力稍佔上風,那裡形勢就會有變。」

其實高昌國對大唐漸生離心,根本的原因在於大唐對西突厥派系的取向上。

當西突厥內部兩部相爭,大唐起初採取了中立態度,對其兩部不偏不向。此時,昔日臣屬於西突厥的西域諸國,紛紛脫離西突厥的控制而保持相對獨立。像高昌國與大唐接壤,其採取了親唐的態度,漸漸在西域獨樹一幟,其投靠大唐有了靠山,又與大唐通商獲得許多經濟利益,使得其他小國紛紛效尤。這樣,高昌國在西域成為一個相對的經濟中心,對提升其國家地位及經濟實力,極有好處。

然而打從大唐決定支持泥孰可汗開始,西域的形勢就為之一變。泥孰可汗得大唐支持,勢力漸強,與其相鄰的龜茲、焉耆等國紛紛來歸。因為泥孰可汗背後有大唐支持,諸國與泥孰可汗親近,既免了遭西突厥侵擾,又可與大唐親善,實在是筆划得來的買賣。高昌國近年來受西域諸國禮敬,他們現在去投奔泥孰可汗,又曲線與大唐友好,麴文泰頓時感到失落,其心中的滋味一時難辨。恰在此時,焉耆國又向李世民請准開闢新路,使麴文泰更加惱火。

隋末之亂以前,焉耆等國入長安,除了經過高昌這條大道可以入京外,另向南通過大漠直奔沙州,亦可通行。隋末大亂,這條道路無人養護,又有賊匪穿行,竟至閉塞。焉耆王突騎支此次遣使入貢,要求得大唐之助開通這條道路。李世民認為西域通道僅有一條,容易受高昌的制約,就同意突騎支之請,遂調撥錢糧,讓李大亮督促予以修通。路成之後,商賈之人通過西域時就有了選擇道路的餘地,如此高昌國的獨霸地位大受削弱,引起了麴文泰的極為不滿。

麴文泰此時還不敢與大唐和西域諸國公開翻臉,他暗使小動作,派出驍騎扮成賊匪之人,到此通路上殺人劫貨,以出出這口惡氣。

待李世民將西伊州改為伊州,正式成為大唐的州縣,麴文泰更加恐懼。現在,其東有大唐戍邊之兵士,西有泥孰可汗及龜茲諸國,讓其感到有東西壓迫之感。他萬般無奈,又不肯受氣,遂主動聯絡肆葉護可汗。

唐儉見李世民在那裡感嘆,建議道:「陛下,如今我國勢強,高昌向來為中土屬地。麴文泰包藏禍心,在那裡暗中搗亂,若放任自流,久必成禍。臣以為,不如派一上將征之,由此疏通西域道路,是為上策。」

李世民搖頭不許,說道:「魏徵的『十漸疏』,想你也應該研讀了。如今國家剛剛安定,若動輒對外用兵,就違了『撫民以靜』的初衷。且高昌國從高祖時開始,即與我國通使友好,若率然征之,天下人定會說朕窮兵黷武。嗯,此事放放再說。萬一將來有變,征之亦未遲。」

「然麴文泰勾結肆葉護可汗,不久肯定與泥孰可汗為敵。肆葉護可汗現在勢弱無力東侵,其得了高昌之助,萬一勢力漸強,勢必使西域征戰不已。如此,西域那裡就會商旅阻絕,弄不好,其戰亂會波及我國。肆葉護可汗成了氣候再向東來,極易和吐蕃聯手,這樣就太麻煩了。」

李世民贊道:「唐卿,你為鴻臚卿,卻能深謀遠慮,堪為稱職。至於你所言的後果,依朕看來其實未必。貞觀之初,有人勸朕要『耀兵振武,懾服四夷』,獨魏徵勸朕『偃革興文,布德施惠,中國既安,遠人自服』。朕聽了魏徵的言語,這些年對四夷輕易不用兵,而是綏之以德。你為鴻臚卿,這些年四方來朝,絡繹不絕,使你很忙碌,這就是德化的力量。想漢武帝窮兵三十餘年,結果使國力疲敝,而所獲無幾,哪兒有德化的力量大?唐卿,鴻臚寺接待四方來使,須使德化深入人心。像前些日子,你派那高表仁出使倭國,高表仁不能完成使命,就該重重治罪。」

卻說在新羅東南的大海中,有一國家依山島而居,其居為城郭,以木為柵,以草為屋,名為倭國。其王姓阿每氏,轄周圍小島五十餘國。其與新羅素有通使,因此其衣服之制,頗似新羅。這日,其王阿每氏聽說中土大唐繁華,就派來使者貢來方物,要求大唐與其通使。李世民念其路遠,囑其今後不用歲貢,並遣高表仁持節入倭國答禮。孰料這高表仁自恃上國特使,到了倭國,當堂與其王爭執禮節不休,既而扭身就走,不宣李世民之意就回國。從此,倭國一直不再來通使,二十年後,才隨新羅奉表再通訊息。

唐儉答道:「臣奉皇上之旨,已知會高表仁去職歸宅,並罰二年俸以示懲罰。」

「是了。你要以高表仁之例,為鴻臚寺人員鑒誡。這些人最先接近外番使臣,其一言一行事關國家威儀,不得疏忽。那高表仁實在荒唐得很,既為上國特使,其身後本來就有我朝無盡的威嚴,外番何人敢小覷於你?難道到了他國,將雙眼上翻,讓外人來禮拜即是威風嗎?須知勢強者愈虛懷若谷,禮數備至,愈使外人敬重。高表仁連這點道理都不懂,焉能為使?」

「臣謹記陛下聖訓,回去後定誡約手下。」

「好了。高昌國的事,你可密切注視動靜,朕也會留心。你退下吧。」

唐儉走後,李世民伏在案前,親手寫了一道詔令,其名為「答房玄齡請解尚書左僕射詔」。

原來前些日子,李世民加房玄齡為太子少師,本意讓其多關心太子的成長,實為尋常事。孰料房玄齡因此事而憂慮重重,他私下裡暗想,自己居相位已十餘年,次子房遺愛娶了高陽公主,女兒又成了韓王李元嘉的妃子,普天之下,自己威權之重,皇恩殊遇,任何臣子都不能相比。古語有「滿盈易招損」之訓,房玄齡深以為然,遂上表要求遜職。

房玄齡此時六十餘歲,隨著年齡的增長,其患得患失的心慮愈發變重。他整日伴隨李世民的左右,這些年也發現了李世民的性格較貞觀之初有不小的變化。像李世民口口聲聲說要推行清明政治,君臣互不猜忌,然他在對待李靖的事上,可見其疑心頗深。自古帝王君臨天下,最大忌者就是恐怕他人奪其天下,因防備甚嚴。李世民恃其文治武功,等閑人不敢打他的主意。但李世民作為帝王,對此事心裡也很防範,疑心漸重亦屬正常。房玄齡的這種擔憂,其實有些過慮了。但房玄齡向來行事謹小慎微,年齡愈大,其明哲保身的念頭愈重,深恐一言不合,自己的富貴全部化為烏有。他現在見了李世民,只知道忠心辦事,不敢提反對意見,若李世民顏色稍嚴,他一味唯唯諾諾,磕頭謝罪。像在察知李世民疑心加重的這件事,他和魏徵就透出了分別。他怕李世民疑心自己,就想功成身退,明哲保身;而魏徵則不然,上疏直斥李世民道:「好善而不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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