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七回 唐皇動怒斥佞臣 戴胄辭世留英名

經歷了誤殺張蘊古事件之後,李世民沉悶了數日。他深刻自責,以為造成誤殺事件完全是自己一手造成。那日魏徵詢問道,到底是何人奏聞此事?李世民默然不對,未說出權萬紀和李仁發的名字。他以為他們作為侍御史,及時向皇上奏聞百官之失,為其應盡的職責,至於錯殺張蘊古,罪不在奏聞之人,關鍵還在皇帝自身。

從內心裡說,李世民還是欣賞權萬紀和李仁發的。這兩人竭盡全力,時刻觀察百官的動靜,將其言行及時上奏給李世民,使他及時察覺到百官的動態,無疑是自己靈敏的耳目。

權萬紀的膽子也越來越大,甚至將一幫宰臣都不放在眼裡。還在張蘊古事件之前,兩人就上疏指責房玄齡、王珪,說他們掌內外官考,考課百官時由其好惡而妄下評語,致使考課很不公平。

這讓李世民犯了難,房玄齡和王珪是自己親信的大臣,兩人素來謹慎且忠心為上,按理不該發生這樣的事兒,然權萬紀和李仁發言之鑿鑿,應該不是無端之語。李世民有心想叫來房玄齡和王珪責怪一番,又怕不妥當,遂使人叫來魏徵問詢。

魏徵知道事件的來龍去脈,當即說道:「玄齡與王珪皆是朝廷舊臣,素以忠直聞名,為陛下信任。他們考課眾官,京官與外官相加,總數有千名以上,其間若有一二人之考課與事實不符,亦屬正常。」

「若按魏卿的意思,朕沒必要去查問他們?」

「是呀。臣以為玄齡與王珪非為阿私,若果是事實,陛下也不便直言相斥於朝廷,可委婉轉告令其駁正;若所諫者其言虛妄,須知『疑人不用,用人不疑』這句話,即會挫傷玄齡和王珪心智,更為不美。陛下,臣這樣說,非是偏愛他們,是從該事的大處著眼。」

「嗯,如此,朕就按下不問。魏卿,朕一直以為你遇事直抒胸臆,沒有任何顧忌,然從這件事上來看,你並非一竿子直到底呢。」

魏徵不直接回答李世民的話,反問道:「臣想向陛下舉奏之人,定是那權萬紀了,是嗎?」

李世民點頭。

魏徵接著說道:「陛下,臣每每舉諫,皆從事件大處著眼,不拘泥於細枝末節,這就是臣與權萬紀的差別所在。恕臣直言,權萬紀的話有時候言過其實,請陛下聞奏時三思。」

「權萬紀近年來恪守本職,隨時察群臣之失,其所上奏章,數量列群臣之首。魏卿,別是因為他搶了你的風頭,因而嫉妒吧?」

魏徵拱手道:「陛下此話言重了。臣以諫諍聞名,本意是開群臣諫諍之風氣,至於有人具超臣之能,他們一樣為國效力,臣見之唯有欣喜,哪有一點嫉妒的念頭。權萬紀與李仁發固然勤勉,然有兩處地方與臣等不同,臣心裡委實擔憂。」

「有什麼地方不同?」

「第一點,他們的心機有了偏差。他們主糾察百官之失,卻忘記了『懲前毖後,治病救人』的主旨,一味去查訪百官的錯處,不問產生的原因。這樣一來,他們挾陛下之威,視百官如草芥,勢必造成百官戰戰兢兢,驚懼不安,使他們畏手畏腳,做事只求平安,不敢有錯。陛下,什麼人才沒有錯呢?不干事的人永遠都沒有錯,幹事的人必然有錯,且幹事越多,錯處難免越多。難道,他們想使百官成為不干事之人嗎?如此,天下大事與庶務,誰來替陛下辦理?由此來看,權萬紀他們以卑小之心態,唯查錯處,不思大道,就失了為人臣的道理。」

李世民微笑道:「你說得有道理,然群臣之失總要有人去查,至於如何處理,還要由朕來斷之。此點不用多說,你接著說第二點。」

「第二點,權萬紀和李仁發這樣做的目的,想以此來向陛下邀功,以圖仕進。以此例為證,玄齡與王珪考官之時,他們作為侍御史同堂考課。既然以為不妥,緣何不當堂向玄齡提出?反而當面不說,回去後具狀向陛下邀功。從此點上就可看出他們心術不正,請陛下明察。」

李世民一時默默不語,覺得此兩人的心地確實有些陰暗,然兩人畢竟是自己欣賞的耳目,他現在還轉不過彎兒來。

魏徵見李世民不以為然,不想再多說,遂躬身退下。

魏徵走後,李世民仔細品咂他剛才說過的話,這次錯殺張蘊古之後,他大為震動,心裡對權萬紀和李仁發就有了些許疑問。

事情也很湊巧,房玄齡不知怎麼惹起了權萬紀和李仁發的怒火,兩人先是搜集了房玄齡的一些小錯處,具成一折,又聯手寫了一篇《拔士論》,其中的主要意思是人之思慮有限,一個人不可以總管數職,以此來說明房玄齡居要職而不能稱其職,隱含有換掉房玄齡的意思。

李世民看罷他們的奏章,很長時間沒有說話,然後讓人喚來魏徵和馬周。

兩人入殿施禮之後,李世民令將權、李兩人的奏章交給他們看。魏徵、馬周低頭細閱奏章,李世民舉步向窗邊踱去,就見秋日的光芒呈金黃色,將殿外塗滿了一層。今年由於風調雨順,加上百姓精心呵護,金秋季節果然又取得了大熟。各地來的奏章顯示,他們按期收繳了租賦,倉庫里的糧食堆積如山。市面上的糧價應聲而落,每斗谷僅值十錢,是近二十年來糧價最低的一年。

按照往年的慣例,若有如此好的年成,李世民早在芙蓉園裡召集群臣設宴賞菊了。然因為有錯殺張蘊古的事兒,他一直提不起興緻來。

李世民轉身又踱了回來,走到兩人的面前,見他們還在那裡全神貫注地閱讀,遂不耐煩道:「你們皆有一目十行之能,左右就那麼一點破事兒,還值得你們如此認真?」

魏徵抬頭道:「這權、李兩人不知為何對玄齡如此上心,觀其情狀,非要將玄齡扳倒不可!陛下,臣所以細細讀來,就是要窺破他們為何有這般良苦用心。」

李世民目視馬周道:「馬周,你與他們皆為侍御史,此事若由你來說,當怎樣處置?」

馬周躬身道:「陛下,臣聞自古帝王欲致天下太平,須賴股肱之臣之力,房僕射隨陛下日久,大至軍國之謀,小至台閣規模,其贊襄多矣。權、李兩人多擇房僕射細小之處,似有以偏概全之嫌,臣為侍御史,斷不會從此處入手。」

魏徵思索了一下,說道:「陛下,權萬紀上次奏聞玄齡與王珪考官不平,臣後來細細想來,覺得他們這樣做,其實是趁陛下廣開言路之機,企圖渾水摸魚,以達到誣陷好人的目的。其不是諫諍,而似訕謗!」

李世民問道:「訕謗?魏卿,你是如何來區別諫諍與訕謗的?貞觀之初,朕為開言路,曾賜給孫伏伽蘭陵公主園,此後,以你為首,群臣漸開紛競直諫之風氣,權萬紀與李仁發上疏言事,亦似諫諍啊。」

「陛下,所謂諫諍,是以無私之心,以激切之語,言及政體及君主之失,其主旨以國事為要,不以私情而毀一人。像臣以往諫諍,多指陛下之失處。臣這樣做,非是單純想找陛下的錯處,須知君國一體,陛下之身與國脈相連,陛下聞諫修身,則是天下之福。所謂訕謗,即是無識之人胸懷私情,以細枝末節,據此惡語中傷,徐圖擴大,達到其不可告人之目的。」

「依魏卿這樣說,權萬紀與李仁發即是訕謗了?」

「對呀。無識之人,好行讒毀,交亂君臣,與國無益。陛下任用玄齡等股肱之臣,非是因他們昔日功高,實際因他們皆有德才的緣故。權萬紀他們這樣做,達到的效果即是離間君臣之情,為小人之行也。且君臣交惡,君主雷霆一怒,臣下定然遭殃,若長此以往,臣下畏手畏腳,非是陛下之福。」

「這樣的話,上次你已經說過了,朕還沒有忘記。」

「陛下,隋煬帝暴政之時,如虞世基等小人,採用阿諛奉承的手段,取媚皇上,對下則威福自重,損壞朝綱。到了我朝,皇上推行清明政治,一些小人就改換了方式,像權萬紀、李仁發等小人,他們不識大體,以訐為直,以讒為忠。陛下受其蒙蔽,以為其忠直,藉以警策群臣。權萬紀等人挾恩依勢,逞其奸謀,其所奏之事,往往誇大其辭。陛下這樣做,其實是昵奸臣而損自身,張蘊古被錯殺,即是最好的例證。」魏徵的這番話,說得李世民臉上一陣青一陣白,弄得他情緒不定。

馬周觀察李世民的神色,知道他聽了魏徵這番犀利的話,有點承受不起,遂改換話題稟道:「陛下,權萬紀在各衙司里安插耳目之事,果然是奉旨而行嗎?」李世民不明所以,迷茫地問道:「安插耳目?這又是什麼意思?」

馬周嘆了一口氣,說道:「果然是他們擅自行事!臣沐皇恩入了御史台,那日權萬紀和李仁發找到臣,說皇上有旨,須在各衙司里安插耳目,以便就近觀察百官動靜。臣初來乍到,不明所以,就未作答覆。權萬紀見臣不配合,當時就冷笑道:『你沐浴皇恩,從一布衣擢為職官,如今有皇上旨意,你卻不奉旨,是何道理?』臣答道:『皇上的旨意定當遵從,然我初來御史台,須先熟悉台內事務,待過了這一段時間,定然隨你們出外訪查。』他們見臣意志堅決,遂悻悻而去。」

「後來怎樣?」

「後來,這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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