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五回 安北境群臣獻策 設督府恩威並施

蕭瑀被李世民授為御史大夫,職掌御史台。御史台主要負責糾察百官之失,巡按州縣之風,為朝廷的監察機構。蕭瑀此前為特進,列文散官正二品,且參預朝政,有宰相職之實。李世民這樣做,是看中了蕭瑀的秉性忠直、端正耿介,讓其在這個崗位上發揮作用。

李靖將磧口的事情安頓好之後,留下蘇定方負責鎮守定襄城,帶領從人回京城復命。此時李世、李大亮、張公謹、柴紹、薛萬徹已帶領本部兵馬返回原來駐地。當李靖到達渭水南岸的時候,侯君集奉李世民之令在此迎候,樂工們吹吹打打將李靖等人送入京城。

蕭瑀此時求見李世民,奏道:「陛下,李靖平復東突厥,其功大焉。然其御軍無法,亦有大罪。」

「御軍無法?李靖號稱兵法大家,蕭公這樣說,能令人信服嗎?」

「李靖領兵襲破頡利牙帳,卻放縱兵士,任其放手搶掠,將突厥珍物擄掠俱盡。李靖此次回京,聽說僅帶五車珍寶以歸國庫。陛下若不信,待李靖面君之時,自可查問清楚。」

李世民抬頭思索片刻,緩緩說道:「是啊,打從隋煬帝開始,突厥獲得了多少珍寶。五車?五百車也不止呀。」

李世民心裡一動,想起自己以往征戰之時,所獲得的珍寶何止千萬。這些珍寶除了可以賞賜給有功將士之外,自己還可以私下昧下一部分,至於上繳國庫,當然寥寥無幾了。當初攻破洛陽時,自己奉李淵之命將所獲珍寶賞給有功將士,不料還是被李元吉、尹德妃等人到李淵那裡累進讒言。李靖今日這樣做,若他果真是御軍無法也就罷了,可李靖素來治軍甚嚴,他沒有道理任手下將士肆意搶掠呀。想到這裡,李世民的心頭上忽然現出四字——「收買人心」。

李靖若果真起了收買人心的心思,事情就麻煩了。要知道李靖以軍機縱橫天下,他現任兵部尚書,手綰兵權,若任其發展,漸漸成了氣候,的確是一件麻煩事兒。李世民這些年始終對李靖保持警惕之心,其原因有兩個:一是李靖能力太強,二是他在玄武門之變前夕不肯向自己效忠。李靖此次用兵一萬,就將為禍中土多年的東突厥給滅掉了。消息傳回來,許多人都贊道:「李靖用兵真如神啊。」那份景仰之情,與自己當初為秦王時的風光無二。李世民此時又忽然想起三國時的司馬懿,那司馬懿起初對曹魏沒有異心,立功頗多,然最終還是將曹家的江山給奪了去。

李世民的這番心思波動未在臉面上顯現出來,他靜靜地對蕭瑀說道:「李靖畢竟破了頡利,有此功勞,其他的都是末節。朕知道這件事情了,自會妥善處理。蕭公,御史台不可因此事彈劾李靖。」

蕭瑀很不服氣,說道:「有功必賞,有罪必罰。李靖破敵有功,然亦有失,應該責之。陛下一向賞罰分明,緣何在這件事情上搖擺不定?」

李世民嘆了一口氣,說道:「治理好一個國家,若一味用剛直的法子,有時候效果並不好。蕭公,你不可再爭,這件事兒就這樣定了。若御史台再有人彈劾此事,朕唯你是問。」

蕭瑀只好悻悻而退。

第二日,李靖入朝獻捷。當著群臣之面,李世民面露微笑,將李靖大為讚揚了一番。加李靖為左光祿大夫,賜絹千匹,增食邑一百戶。散朝之後,李世民讓李靖入東暖閣,單獨召見他。

李靖滿心想李世民精於戰事,現在單獨見自己定是詢問戰事的細節。孰料他一入閣就感覺氣氛不對,只見李世民臉色嚴肅立在案前。

李靖拜畢,李世民沉聲問道:「藥師兄,你知罪嗎?」

李靖頓時丈二金剛摸不著頭腦,只好躬身答道:「臣不知。」

「你襲破頡利有功,朕剛才已經賞了你。然你御軍無法,將突厥珍寶擄掠俱盡,這是不是罪過?」

李靖自從與李世民接觸以來,李世民每每皆是和顏悅色,從沒有如此疾言厲色的時候。他抬頭觀察李世民的神色,只見他臉色鐵青,十分動怒,遂跪下奏道:「此次會戰皆在夜色中進行,將士們趁亂收起一些珍寶,那也是有的。陛下,臣後來在軍中嚴令,讓將士們主動上繳,並造冊登記,算是彌補了一些過失。」

「中土這些年輸往突厥珍寶無數,緣何僅有區區五車運回?」

「頡利這些年為收買其他部落,已出珍寶無數,所剩亦寥寥無幾了。」

「你還敢強辯?」李世民一拍案子,惱怒更甚,「這件事兒若是長孫順德、尉遲敬德等人為帥放縱而成,尚情有可原,然發生在你李藥師的治下,太不應該。你身為兵部尚書,又是此戰的主帥,天下皆知你治軍最嚴,然偏偏發生了這件事兒。朕少一些珍寶並不可惜,最為痛心的是因此壞了我軍的規矩。朕讀過你那三卷兵書,其中開篇說道『馭軍之法,以嚴格為要』,你的這番言語,難道僅僅讓別人看的,而自己卻另做一套?」

李靖見李世民動了真怒,叩首道:「臣知錯了,請皇上降罪處罰。」

李世民依然慷慨激昂:「朕不罰你!你今日回府,將你那三卷兵書好好溫讀數遍,靜思其過。」說完,他拂袖而去,將李靖晾在當地。

頡利那晚乘千里馬帶領數人逃出磧口,向西面逃去。他思來想去,感到四面楚歌,無處落腳。北面是薛延陀、回紇等部落,正西面是西突厥,東面、南面已成唐土。他想越過隴西,去投奔與大唐為敵的吐谷渾。行到半路,忽然一拍腦袋,罵自己:簡直弄昏了頭,怎麼把阿史那社爾給忘記了?

阿史那社爾是處羅可汗的次子,是頡利的侄子。當初處羅可汗主政時,將其派往靈州之西北建牙,其部落有五萬餘家。頡利繼承處羅的汗位,阿史那社爾與其來往不多,獨力發展,倒是相對安定。

頡利在此惶惶然之際,決定先到阿史那社爾那裡安身,然後相機說動阿史那社爾去投奔吐谷渾,也算有了一些與吐谷渾結盟的資本,再徐圖發展。

不想阿史那社爾另有打算。他近兩年來日益感到唐朝的強大,駐守在靈州的任城王李道宗和行軍副總管張寶相日益向北擠壓,使他感到處境越來越窘迫。眼下頡利獨身逃此,則昔日強盛的汗國不復存在。阿史那社爾深知自己今後有被滅和投降兩途,比較起來,及早出降還能全其部落。若降於薛延陀、回紇、吐谷渾等部落,只會落下被奴役的命運。而大唐素來心胸寬闊,對待異族並不歧視,使他堅定了降唐的信念。一日深夜,他令人綁起頡利,然後親自押送,前往長安去見李世民。

李世民見阿史那社爾來降,頓時大喜,授其為左驍衛大將軍,讓其部落仍然居住在靈州之西北。對於頡利,李世民卻是另外一番手段。

李世民這日登上順天樓,樓內擺滿了各種珍奇文物,奢華至極,其身邊隨侍有房玄齡、長孫無忌、蕭瑀、陳叔達、王珪、溫彥博、魏徵等人。李世民入樓後坐定,讓唐儉去喚頡利。

頡利無精打采上了樓,只見他神情委頓,失去了以往的跋扈飛揚之色,見了李世民趕忙屈身行禮。

李世民說道:「免禮。頡利,我們自便橋盟約之後,算來近四年時間。遙想當初你號稱百萬精兵,緣何敗亡如此之速也?」

頡利低頭不答。

李世民手指樓內珍寶,說道:「頡利,朕今日見你並非滿心喜歡,心中其實很替你悲哀。這些年,你從中土索走多少珍寶?然珍寶沒有窮盡的時候,你看,這裡還有滿樓的珍寶,可惜你再也拿不走了。你眼中只有珍寶沒有其餘,這正是你將偌大一個汗國折騰得覆亡的原因。」

頡利嘟囔了一句:「你們中土有句話,叫做『成者為王,敗者為寇』,到了現下這個地步,我無話可說。」

李世民立起身來,義正辭嚴斥責道:「你無話可說?朕卻有話說。你即位時間不長,卻犯下了五項大罪:一者,你藉父兄之業,不思創業,不思守成,反而縱逸淫虐,此為你亡國的根本原因;二者,你數與我國相盟,動輒違背;三者,你恃強好戰,暴骨如莽;四者,你縱騎毀我莊稼,掠我子女;五者,前時我寬宥你罪,意圖存你社稷,然你拖延不來。此五罪僅犯其一,即可將你斬殺。」

頡利被解入京城之後,自知罪過太大難逃一死,早已麻木不仁。他聽了李世民的話,心裡並不害怕,淡淡說道:「我有罪當斬,並不乞求活命。唯我那些流離失所的族人,請求陛下妥為安頓。」

李世民心中暗暗贊道:頡利說出這番話,還算有點硬漢本色。他又復坐下,緩緩說道:「你知罪就好,然朕並不斬你。知道為何嗎?你自從渭水便橋盟約之後,並未大舉入侵,使我邊境保持相對安定。僅從這一點,朕就免了你的死罪。」李世民口裡這樣說,心裡卻不這樣想。他所以免了頡利的死罪,有更深的用意。頡利雖暴虐失盡民心,然他為東突厥大汗多年,許多突厥人依舊視其為首領。若將其斬首,勢必引起突厥人的心緒波動,弄不好還要出亂子。

頡利原來抱定了必死之心,聞聽李世民免了自己的死罪,畢竟有求生的願望,禁不住流出了眼淚。

第二日,李世民授頡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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