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九回 太極殿日勉群臣 風陵渡夜訪旅客

李淵受尊為太上皇,日日居於太極宮內。宮內山水依舊,嬪妃簇擁如雲,然李淵行止僅限於宮牆以內。這樣日復一日,李淵心情愁悶,不免溢於言表。

李淵以往到海池裡蕩舟的嗜好,近來已蕩然無存,轉而愛上蹴鞠的遊戲。

李淵令嬪妃及宮女組成蹴鞠隊伍,然後在太極殿前的一塊草場上設立了毯場。每至申時,李淵一身短裝,率領一幫明艷婦人下場廝殺。李淵年齡已六十有餘,然他畢竟為男人,較之女人要迅捷許多。其得毯後左盤右帶,然後凌空一腳,氣毯直飛網窩。他置身於女人叢中,鼻聞香汗陣陣,耳聽嬌喘聲聲,再享受勝利的快樂,其中的美妙難用言語表達。

李淵這日玩過蹴鞠,回殿沐浴一番,用手撫摸自己的皮膚,感覺很有彈性。經過溫水的浸潤之後,膚色變得紅潤。那一時刻,李淵忽然感到一陣極度的失落:自己的精力和健康保持得不錯,然已被早早地結束皇帝的命運。現在雖名為太上皇,然如同軟禁一般。說白了,今後要數著指頭在這庭院之中打發自己的餘生,無異於苟延殘喘。

李淵的心情頓時變得很壞,臉色也隨之陰沉下來。

侍候他的嬪妃和宮女見慣了李淵的這種表情,依舊在他的面前走來走去,只要不極度招惹他就行。李淵以前待人本來就很隨便,現在失了皇權,周圍人自然又少了一層敬畏,彼此之間少了不少禮套,大家都隨便起來。李淵獨自斜倚在躺椅上,一縷夕陽透過窗縫正好照在他臉的下方,因其神情陰沉,更顯其臉色枯槁。

李世民這時候進入殿來,因其腳步既大又快,太監甚至來不及通報李淵。李世民見李淵一人斜倚在躺椅上,周圍的宮女和太監各忙各的事兒,無人在其身邊侍候,不由得心生怒火。他強壓火氣走到李淵面前,稟道:「父皇,二郎特來覲見。」

李淵緩緩地睜開眼睛,說道:「二郎來了,你坐下吧。」

李世民一扭臉,對跟隨而來的侯君集說道:「你去,帶人將這幫無規無矩的奴才們拿下。再好好問問他們,緣何在太上皇面前不知一點規矩?」

李淵聽說要辦身邊的太監和宮女之罪,急忙搖手道:「二郎不可這樣做,他們這樣皆是聽我的吩咐。你若辦了他們,還不如把我辦了呢。」

李世民聽出了李淵話中的怨懟之意,遂又對侯君集道:「太上皇既這樣說,就先饒了這幫奴才,讓內侍省來此訓誡一番即可。」

李世民見李淵悶悶不樂,遂換顏轉話題道:「父皇,二郎今日來是想告訴您一個好消息。那朔方的梁師都為頡利的走狗日久,終於讓柴嗣昌領兵將之消滅。」

李淵顯然對這個話題感興趣,他欠起身子問道:「梁師都果然被滅了?此人一倒,頡利在南邊再無響應之人。還有,從此國內再無割據諸侯。二郎,梁師都實為為父多年的一塊心病啊。嗣昌此次領兵剿他,最後是將他生擒還是誅殺?」

「這廝最後讓自己人給殺死了。那日柴嗣昌領兵圍了朔方,又悄悄派薛萬徹領兵三萬在突厥援兵的來路上設伏。薛萬徹果然大破突厥援軍,這個消息傳入朔方城內,梁師都及其手下不免沮喪。這樣又過了數日,朔方城中眼見糧盡,其內部原來就互相猜忌,現在又憂自身之安危,愈發紛亂。梁師都內憂外困,難以彈壓眾人,梁師都的從父弟梁洛仁率人殺入師都住宅,將其一門殺盡,然後開城門向柴嗣昌投降。如此,朔方城從此歸了我朝。」

「梁師都被滅,頡利有什麼反應?」

「他如今自顧不暇,哪兒有心思再管梁師都的事兒。」李世民接著又將東突厥的現狀簡略敘述了一遍。

李淵聽完,從躺椅上立起身來,在殿內踱步,邊走邊說道:「好呀,頡利也有今天。二郎,知道我這些年的最大心病是什麼嗎?」

「兒臣不知。」

「就是東突厥仗勢欺凌我國!當初我在太原起兵,迫於形勢向東突厥稱臣,且年年向其納貢。我每每想起這件事來,就感到無比恥辱。唉,那時啟民可汗勢衰來投,隋文帝將夏、勝兩州的水草肥美之地撥給其用,孰料中國內亂勢衰,這突厥難掩其狼子野心,竟然不念原來的好處,頓時翻臉。我這些年,日日想著國勢強大之後,再找東突厥算賬。二郎,如今我已退位,為父的這塊心病要由你來醫了。」

李世民也立起身來,堅定說道:「看東突厥現在的光景,難以支撐到三年以後。父皇,你現在畢竟為太上皇,兒臣定輔佐您,數年內摘除心病,大家都揚眉吐氣起來。」

李淵又復坐下,悠悠說道:「什麼太上皇?二郎,為父今後想的是如何休閑享福,至於軍國大事,那是一點都操不上心了。你主政以來,迭遭荒年,為近年來的最差年景。然你能撫民以靜,使百姓休養生息,這一點比為父做得好。我聽說你厘改吏治,裁撤冗員,選賢任能,從諫如流,甚感欣慰。二郎,為父不想說過頭之話,假以時日,你定能成為一代賢君。」

李淵性格簡慢,晚年之後耽於聲樂,執政荒弛。然他作為開國之君,畢竟很有見識,此番評價李世民的話可謂恰如其分,又很中肯。李世民聽後大為感動,顫聲道:「父皇如此誇獎,二郎實在有愧。兒臣主政以來,唯思先祖之英烈,不敢稍有懈怠。」

李淵揮揮手,說道:「罷了,二郎。你的能耐我知道,今後如何理國,其實不用我多說。嗯,眼下倒有一件事兒,我已想過多次,該是辦一辦的時候了。」

「父皇交辦的事兒,兒臣定當遵循。」

「你一心奉孝,一直不同意到太極殿理政,為父很感激你的這番孝心。可那東宮畢竟窄狹,須知大國之朝要顯威儀,你該是搬過來的時候了。」

李世民即位之後,李淵多次要求搬出太極宮讓李世民移入。李世民思來想去,覺得將李淵攆出去,天下之人定會說自己太性急,便執意不肯。事情就這樣耽擱了下來,一晃已經兩年有餘。李淵今日舊話重提,李世民當然不會答應。他懇切說道:「父皇,您為太上皇理應居於此殿。東宮雖小亦有騰挪之地,兒臣覺得很好。且父皇居此,兒臣可就近時時來問詢,很是方便,以不動為好。」

李淵嘆了一口氣,說道:「我知道你的心思,然我在這裡又住了兩年有餘,已經顧了各方的顏面,你不用再爭了。我名為太上皇,其實為一鄉間老翁而已,日日居於此深宮之中,感覺很鬱悶。我想好了一個地方,就是家鄉武功縣的慶善宮。我想到那裡居住,可以自由自在,又有鄉間野趣,強似這裡百倍。對了,我上次囑咐你修繕一番,現在已經完工了嗎?」

「兒臣已經遵囑備好木料,正在修繕的時候,被魏徵發現。他諫現在不宜大動土木,事情就停了下來。」

「這個該死的魏徵,我的家事還要他來伸手管嗎?」

就是慶善宮已修繕完好,李世民也不會讓李淵去住的。事情很明白,自己當了皇帝,卻讓老子離開京城到鄉間居住,傳至天下不知人們又會說什麼。他還有更深的一層考慮,就是自己取得皇位並非靠正道,萬一有人到慶善宮控制李淵來反對自己,則天下人不明所以,那是很麻煩的事情。想到這裡,李世民安慰道:「魏徵所諫亦有道理,眼下之勢,確實不宜大動土木。父皇,您多次說過,要安定天下,務以隋煬帝之行為鑒戒。這樣吧,待過些日子,等到年成好的時候,兒臣在宮城以北專為父皇起造新宮殿,可名為永安宮,屆時請父皇動遷入住。」

李淵認為時間太長,堅決不同意,他思索一下說道:「二郎,你搬入了東宮,弘義宮就空了下來。那處宅子新修不久,還是你攻下洛陽後我專為你起造的。嗯,就這樣吧,我搬入弘義宮居住,你不可再攔阻。」

李世民見李淵意志堅定,只好答應。

李世民臨行之時,李淵喚住了他,說道:「二郎,我聽說裴寂因犯事兒出京。按說此事我不宜再問,然我好念舊情,你是知道的。我們李家取得天下,裴寂功不可沒。若其罪惡不大,給他留條活路最好。」

李世民點點頭,說道:「父皇的心意,兒子明白。那裴寂近來在京閑極生事,讓他出京只是稍作懲戒。待過上一段時間,兒子自會召他回京的。」

李世民回東宮後即召殿中監,讓他立即安排修繕弘義宮。他以前礙於名聲,不肯馬上將李淵遷出太極宮,怕有人說自己的閑話。其實心中也想早日到太極殿理政,因為東宮畢竟顯得窄狹。他對殿中監說道:「弘義宮修繕之後,可更名為大安宮,以示奉養太上皇之意。朕以前在那裡居住過,知道其宮室規模與太上皇的規制不合。此為權宜之計,長遠來說,須另擇地為太上皇營造新宮。朕想好了,可在宮城之東北建設永安宮,那裡地勢較高,氣候適宜,最適合太上皇居住。只是現在國庫空虛,一時無力建造,可數年後再動工,但你們現在就要著手繪製宮殿圖樣。」

殿中監唯唯答應。

李世民接著說道:「太上皇遷出宮城之後,原太極宮內不得增加一磚一瓦,將之清掃一番即可。如今國家正是困頓之時,為太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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