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四回 明君懷仁息微瀾 賢后示德忙親蠶

李世民那日退朝後,心情很不愉快。魏徵不顧自己顏面,當著那麼多的人頂撞自己,著實讓他難堪。不過,自己既然想要大治天下,就得崇尚儉樸,去奢省費,魏徵所諫並不為錯,想想也就釋然了。

然而魏徵並不罷手,變得愈發凌厲起來。兩日後,魏徵又當堂使李世民難堪了一回。

這些年因戰事不斷,每年都要募兵以補軍力。按唐制,男二十歲以上者方可簡點入軍。然募征不斷,兵源難免捉襟見肘。此年,封德彝以尚書右僕射充任簡點使,他向李世民建議,放寬募兵年齡限制,把十八歲至二十歲的中男都簡點入軍。李世民同意,詔封德彝依此抓緊辦理。

敕命一出,有司開始忙碌起來。魏徵聞訊,與王珪聯名上表,以與制度不合為由,堅決反對。

封德彝見狀,急忙出班奏道:「陛下,魏大夫、王大夫所言,臣也有所考慮。臣在簡點過程中,多次到就近的募兵點核查,見入軍籍者皆模樣粗大,即使年齡不到十八歲者,其模樣也與成人無異。臣看後方才心安,以為他們可堪為任。」

李世民心中怒火上升,覺得魏徵和王珪泥古不化,死搬教條,遂說道:「對呀,封公的眼光是不錯的。如今正是非常時期,朕不想征戰,然邊防不可不備。若邊防不備夷狄入侵,又起狼煙,就會影響國內的安寧。魏卿、王卿,你們依國家制度為據並不為錯。可國家制度並非常式,也要經常變通才行。這件事情你們就不要再爭了,朕心已定,凡中男以上,或者年齡未及十八歲但身材粗壯者,皆取入軍。」唐制規定,男子十八歲以下者,稱為次男,十八歲至二十歲者,稱為中男,二十歲至六十歲者,稱為丁男。

魏徵看出李世民有些不高興,卻仍堅持己見,說道:「陛下曾說過,國之大莫過於法,難道要動輒違之嗎?」

李世民的聲音略高了一些:「魏卿,朕所以取中男入軍,剛才已經說得很明白。朕這樣做並非逞一己之私,也是為國家大計著想。你冥頑不化,難道想存心抗旨嗎?」

魏徵沒有一點畏懼之色,大聲說道:「臣不敢抗旨,然國家有制度,妄取中男入軍有違制度,臣也不敢署敕。」

李世民的嘴張了幾張,一時說不出話來。原來他即位後,為了改變以前諫官空為擺設的狀況,特別下詔明示,凡諫官所諫事體,若無該諫官最後署敕同意,則不得施行。眼下的魏徵不肯署敕,自己若繞過諫官這一道關而強令施行,也有違自己的前言。

封德彝練達於事故,他見李世民與魏徵僵在這裡,下面群臣眾目睽睽,若再起衝突,大家的面子都不好看,遂說道:「陛下,此事關係太大,以從長計議為好。」

李世民面露惱怒之色,斥道:「什麼從長計議?現在就說。你們都退下去吧,由朕與魏卿、王卿單獨說。」

群臣見李世民動了怒火,都低著頭退出了殿外,殿內僅剩下李世民和魏徵、王珪三人。

李世民待眾人退出,臉色更加陰沉,劈頭問道:「中男若實在瘦小,自然不點他們入軍;若身高體壯,是可以簡點取入軍中的。你們如此固執,到底妨礙了你們什麼地方,偏偏與朕作對?朕不明白其中原因,現在大臣們都退出了,你們可以好好說說個中究竟。」

魏徵和王珪早已料定李世民會有一番疾語厲聲,心裡已經做好了準備。聽到李世民的問話,兩人對視一眼,王珪示意魏徵作答。

魏徵慢慢前行了幾步,行到御台前沿下,正色道:「臣聞竭澤取魚,當時非不得魚,然明年將無魚;焚林而畋,當時非不獲獸,然明年無獸。若陛下將次男以上盡點入軍,則當時有兵,明年就無兵了。國家制度所以定下丁男可以簡點入軍,那是從長計議,非重一時之功啊。」

李世民哼了一聲,說道:「朕非三歲孩童,難道不明白這個道理?朕已經說過,此為非常時期,變通一下還是可以的。」

魏徵窮追不捨:「然則將次男以上盡點入軍,各鄉男丁罄盡,田畝無人勞作,那麼國家的租賦雜徭,又由誰來負擔呢?」

王珪接話道:「陛下,其實簡點兵丁不在數量多,若精簡壯健,人倍其勇,所謂精兵是也。如現在這樣多點取入,他們入軍後不明軍事,倉猝之間難以上陣,只好將他們充作雜役,看來其數雖眾,然終歸無用。」

魏徵又換了種語氣勸道:「如今邊境相對穩固,唯有東突厥為心腹大敵,陛下已與其盟約,且派李靖等人重兵防守。自武德七年之後,天下再無大的戰爭,將士養精蓄銳至今,其實不用大加添兵。何況,陛下決心撫民以靜,若不顧國家制度妄將次男以上者充軍,則天下百姓以為陛下依舊尚武。」

這幾句話顯然打動了李世民,他默默沉思,不再做聲。

魏徵語氣一轉,語氣加重起來:「比較起來,徵兵畢竟事小,還有最關鍵之處,不知陛下想到沒有?」

李世民不耐煩道:「還有什麼關鍵之處?魏卿,朕隱忍你已經多時了,別動輒危言聳聽!」

「陛下多次說過:您之為君,欲使官人百姓並無矯偽之心,因必須以誠信待人。陛下既這樣說了,行動上須嚴格遵之。此次若將次男簡點入軍,即非誠信,就要失信於天下之人了。」

李世民心裡一震,將事情的前後想了一遍,覺得若將次男以上強行入軍,則各級官吏和百姓都能知聞此事。往年例征二十歲以上的丁男,乍然一改,他們肯定會以為自己言行不一。李世民遂點點頭,說道:「是了,多虧兩位愛卿提醒。此事若貿然行之,確實不妥。唉,封公也是一位謀慮周詳之人,怎麼在這件事情上就失了計較呢?」李世民輕輕把這件事情的責任推給了封德彝,算是給自己找了個台階下。

孰料魏徵一點都不買賬,他繼續揭李世民的老底:「封公當然有責任,然最為關鍵的還是陛下您呀。算起來,陛下即位以來,小處不說,大事上失信於天下者,此為第三件。」

李世民臉上有點掛不住,無奈問道:「三件?朕就如此不堪嗎?你且對朕一一道來。」

「第一件,陛下初即位時,詔書曰『逋私宿債,欠負官物,並悉原免』。然有司所列事條中,獨獨將秦王府中的器物剔出去,言稱非是官家的器物。請問,陛下自秦王為天子,若秦王府中的器物非官家的,那麼天下的其餘器物還能是官家的嗎?」

李世民仔細一想,確有其事。原來他即位之後,令戶部及內府局清點官員欠債及國家器物。當時從弘義宮搬來的器件入於東宮之中,內府局以為再重新清點太麻煩,因將原東宮中器物報出,獨獨漏掉了從弘義宮搬來的器物清單。按理說,自己為國之君,則宮中器物皆為自己私有的,清點與不清點,其實並無太大區別。誰知這個刁鑽的魏徵不知道如何探知了此事,李世民遂哼了一聲,並沒言聲。

魏徵不看李世民的臉色,依舊繼續說道:「第二件,陛下免關中兩年租賦,關外給復一年。百姓聞訊,無不感恩歡悅。然臣前日見陛下又下敕旨,其中雲『今年白丁多已役訖,若從此放免,並是虛荷國恩,若已折已輸,令總納取了,所免者皆以來年為始。』由此看來,陛下前有散還之詔,現在又無端征取,則天下百姓必然以為陛下朝三暮四,如何取信於天下之人呢?」

李世民剛剛平復下來的心又鼓盪起來,這個該死的魏徵竟然用朝三暮四的詞兒來形容自己,明顯是大不敬!他有心想發作起來,但斜眼一看,見負責記錄皇帝言行的史官正在一旁奮筆疾書,不由得將火氣按捺了下去。諫官向皇帝進言是其本職,自己若雷霆一怒,斥責諫官,不管事情的對錯,終歸是一件不美的事。若傳之後世,定有人說自己遵秦始皇、隋煬帝之行。想到這裡,李世民強壓火氣,肅然說道:「你們下去吧,容朕好好想一想。」說完,他起身向後面走去。

李世民的一團火氣悶在胸間,一時難以宣洩。他的步子邁得很大,隨行太監須加快步伐才能跟上。

李世民漫無邊際地在宮中轉悠了一會兒,腳步不知不覺向仁壽殿方向挪動。

仁壽殿的宮女見李世民走了過來,早已一迭聲通報了長孫嘉敏。李世民走近殿門的時候,就見長孫嘉敏帶領著菁兒出門迎候。

她們將李世民接入殿內,服侍著他坐在椅子上。李世民臉色鐵青,忿忿不已,好半天才憋出了一句:「這個鄉巴佬,該殺!」

長孫嘉敏賠著小心,柔聲問道:「是誰惹動陛下生這麼大的氣?陛下,生氣傷身,萬萬不可呀。」

李世民大聲道:「敏妹,我對你說過,在宮內你還稱我為二郎,這樣聽來覺得習慣。什麼陛下陛下的,我在朝堂之上聽群臣這樣呼我,耳中早生出了繭子,你別再煩我好不好?」看得出來,他的火氣很大。

長孫嘉敏正色道:「陛下為一國之主,妾為後宮之主,即使是小事,也須按制度辦事。如今家事即是國事,妾若胡喊亂叫就失了莊重,如何母儀天下呢?」

「哼,你完全和魏徵一樣的口吻。」

長孫嘉敏現在才知道,李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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