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想消失的星期四 第七節

我吃著藤木的大腿肉,讀取她的記憶。腦中開始穿插藤木的回想畫面,既非影片也非文字的奇妙感覺,讓兩人之間有部分記憶共存,藤木的思考重疊到我身上來,跟我融為一體,想起來就滿討厭的。在藤木人生中所有深刻的印象都一一倒帶,我從中選擇了高中部分的記憶,鎖定目標然後專心投入,搜尋繁複的記憶軌道,其實習慣之後也就不覺得困難了。

高中時代的記憶……找到了,腦中放映出欺負千鶴的畫面:在雨中,藤木一伙人看著被推倒在水窪里的千鶴,而滿身污泥的千鶴,眼神就像是被遺棄的小狗。櫻江撐著紅傘在旁邊笑,撐透明塑膠傘的秋川也一起嘲笑著。不知為何……我有種自己也參與其中的錯覺,而所謂錯覺,其實是相當具體的感覺。

對千鶴的惡意欺凌,夾雜著一些無關緊要的記憶,慢慢播放出來:把被車輾死的貓屍體放進她的書包里、放學後對正要回家的千鶴丟鞭炮、撕破她的體育服再放到男生更衣室,還叫她下課去拿……

為什麼?我不懂,為什麼要對千鶴做出那麼殘酷的事情?我想不到任何理由。千鶴的母親的確是殺了自己的丈夫倉坂醫生,到現在還沒有落網,可是那跟藤木一伙人一點關係也沒有啊,這些傢伙根本就沒有制裁誰的權力跟資格。就算有權力或資格,對象也不應該是千鶴,而是她的母親吧。

不一樣。沒錯,那是不一樣的,我知道那群人的本能跟衝動,這群人欺負千鶴,根本不需要理由。當我讀取人肉里的記憶時,也會將當事者的情緒一同感應到,因此我能完全體會藤木欺負千鶴的心理,包括那些低能的思想,以及幼稚的動機。

我用力踢走掉在腳邊的藤木頭顱,血從切割面噴出來,濺在餐廳的牆壁上。那顆頭維持著驚愕的表情看向我,真爽快。這傢伙沒有任何想法,只是因為想欺負人,就去傷害千鶴,根本連什麼憎恨或是忌妒之類的情緒都沒有——只是想欺負人。

不相信鬼神的我從椅子上站起來,走近那顆醜陋的頭顱,抓住頭髮開始痛毆,砰——再一次,砰——再一次,砰——再一次,砰——眼球掉出來,舌頭伸出口中,斷掉的牙齒落在地上。好臟,如果是剛才藤木昏倒的儲藏室被弄髒還沒關係,可是餐廳……顧名思義就是要吃東西的地方,雖然只不過是用石膏板圍起來的狹小空間,但我一直都很注意整潔衛生的……

等一下再好好清掃吧。

藤木的肉很油,稱不上好吃,脂肪比例太高了,每次一加熱油就會濺出來燙到手。真是不適合食用的軀體,我用高湯塊跟胡椒鹽把她的手指燉爛,一邊吃一邊這麼想。新的記憶出現了,從太陽照在窗戶上的角度推斷……應該是放學後,教室的公布欄上,貼著一張沒人會去看的政府公報,上面印著九六年六月號,那麼這段記憶,就是上個月的了,還很新。

教室里聚集了一群熟面孔,講桌上坐著櫻江跟秋川,黑板旁邊是中村,中村前面第一排座位上有石渡跟田澤,在他們後面的是島田。這六個人全部都注視著把身體硬卡在窗台上的藤木,而且不知為何,表情都很疑惑。

「哇,好厲害……要不要去上電視?」說話的是石渡。

「你說真的?開玩笑的吧?」這是秋川說的。

「怎、怎麼可能,不要鬧了啦,別亂講,很觸霉頭耶。」說話的是島田。

「就跟你說是真的嘛!」藤木的聲音充滿莫名的自信:「所以不好意思,相信我吧。」

接下來的對話,似乎都沒有紀錄在藤木的大腦里,於是放學後的場景就漸漸淡出結束了。這是怎麼回事?我所能讀取的記憶,只有當事者印象深刻的經驗,至於這種日常生活的瑣事應該是沒辦法才對。可是剛才的畫面並沒有什麼特別之處,既不是在欺負千鶴,也沒有在做什麼事情,只不過是一段放學後的閑聊而已吧……不對,難道說……那些對話……

搞不好這群人的對話裡面有什麼秘密,我只想到這個可能,但是……她們到底在說什麼呢?解開島田死亡之謎的關鍵嗎?不對,沒那麼巧吧。對藤木本人而言或許是重要的記憶,對別人而言說不定根本無關緊要,而且島田就在現場,當著他的面討論殺人計畫,等於是不打自招,這麼說來藤木就不是兇手啰?

「怎、怎麼可能,不要鬧了啦,別亂講,很觸霉頭耶。」島田說的話自動重播。亂講?觸霉頭?藤木對他說了什麼?而且藤木……為什麼那麼有自信?沒錯,藤木是自信滿滿地說著,因為我可以連同情緒也一起讀取,所以很確定。

藤木很有信心地說了什麼呢?我想知道,而且強烈地執著,直覺告訴我,這是非常重要的部分,然而我卻又懷疑自己究竟有沒有所謂的第六感——我的直覺並非很准。不過,如今除了放膽相信直覺之外,也沒有別條路可選了。

我吃完藤木油膩的手指,檢查電燈跟火源,然後把餐廳打掃乾淨,走到倉庫出口,看看周圍,確認四下無人,就把鐵門鎖好,快步離開了倉庫,並且從地面上撿起藤木的手機。飽足感跟疲勞感加上視線模糊不清的結果,反而讓人覺得很舒服。

咦,很舒服啊,那你是瘋了嘛。

愛說什麼隨你去說吧,反正右半身所能做的,也只是干擾我、慫恿我而已。我舔著口中殘留的肉味,漫步在小徑上。總之,接下來要做的事情就是——追查藤木說話的內容,如果我的直覺無誤,跟島田被殺害的事件確實有關係的話,那就太好了。

藤木的記憶還沒何結束。走著走著,腦中又開始播放,雖然我大致上可以選擇記憶,可是卻沒辦法控制得很理想。在漆黑的屋子裡,有個詭異的狹小空間,嬰兒時期的藤木被關在裡面,只有天花板上的微弱青燈,是唯一的光源。光線照到的影像,是一群被放在保溫箱里的小嬰兒,排成一列的畫面直排有七個,橫排……大約有二十個,沿著牆壁排列,就像坐滿乘客的電車,藤木也是其中之一。

屋子裡響起嬰兒的哭聲,哇——哇——哇——哇——啊啊,討厭,好討厭的感覺,非常不舒服,好想死,好想死。對……藤木覺得很想死,即使她才剛生下來而已。迴繞著哭聲的屋子裡,行人進來了,雖然燈光很暗看不太清楚,依身高判斷應該是男性,這位人物從保溫箱里池出兩名嬰兒,一手捧著一個離開了房間。然後記憶就結束了……這是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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