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想消失的星期四 第五節

肚子……真的餓了。

當然,之前會經體驗過長達十天的絕食經歷,所以這還不算什麼,但是正因為深刻了解到那種痛苦,對於不久即將面臨的空腹逝限,就會產生難以言喻的恐懼。背著斯伯丁運動包的我,雙眼朦朧地走在模糊不清的街道上,時間是傍晚七點,天色黑了一半,而視力越來越惡化,就是肚子餓的證據。

我想吃東西。

發現自己正望著街上走過的人群,從衣服去想像他們的裸體……喂喂,又不是色老頭!

這樣開玩笑也無法抑制已經跨越界線的衝動,我毫不抗拒攜帶著右半身準備的解剖工具就是最好的證明。必須趕快殺個人來吃……我像嘆氣般深呼吸一下,從背包外撫摸裡面的菜刀跟鋸子,很緊張,看來即使再怎麼故作鎮定(就算不完美),還是改變不了殺人前的緊張感。這種感覺很不舒服,很沉重,卻又能夠換來胃被滿足的喜悅。

然而吃人肉到頭來剩下的,就只有罪惡感,從攻擊那個小女孩的夏天開始,紅色的衣服,被血染得更紅,鮮血與哀嚎和太陽交織而成的夏天。倉坂醫生的患者殺害計畫只有失靈過一次,那是在我十四歲的時候,因為用藥失敗,加上供給量驟減,情況越來越惡化,曾經有長達一星期的時間,我的胃袋完全得不到滿足,就在那時候,我下手了……

大白天,一個女孩子在公園草坪上玩耍,穿著紅衣服,幼稚園年紀的小女孩,頭上戴著寬檐的帽子。周遭沒有任何人,我下手了,雖然自認是不得已的行為,可是……我突然上前咬住女孩的左手,女孩想大叫,但被我搗著嘴,我咬得更用力,把肉撕了下來,大口咀嚼。

女孩發瘋似地掙扎,然後逃離我的手中,嚎啕大哭,於是我就逃走了。兩天後,我在報紙上看到那個小女孩死亡的消息,上面寫成是被野狗攻擊的事件,看來我跟野狗沒什麼兩樣……

而野狗般的我,還能不能像上次那樣殺人,目前無從判斷,我想……不是辦不到的。沒錯,可能殺得了,畢竟星期二也已經殺了那個年輕人,可是,難道我對殺人這件事完全沒有抗拒嗎……在下手前還會出現慣有的心理掙扎,至少表示也有產生抗拒的吧,只不過當刀子劃開他的喉嚨,那一瞬間,所有的掙扎和抗拒彷彿全都消失殆盡了……

到底怎樣呢?想殺嗎?殺得了嗎?不殺嗎?殺不了嗎?你連自己的想法都不能理解嗎?

真是愚蠢的大腦啊。

「吵死了!」我喊出來。抬頭望向天空,想讓自己靜下心來,黑暗漸漸蔓延,已經進入夜晚,月亮的輪廓開始清晰,溫暖的風吹撫在臉上,然而一切的一切都與我無關了。

在右半身的冷嘲熱諷中,我搜尋著獵物,離市中心越來越遠,走入陌生的林間小徑(札幌的市區居然這麼小,為什麼才從建築堆中出來沒多久,就看到滑雪場)。道路頂多只能讓一輛車勉強通過,左右兩側是茂密的澍叢,呈現出比市街更濃烈的黑暗,加上本身視線的模糊,讓我對周遭的情況幾乎一無所知,有種往黑洞中前進的錯覺。腳下的碎石子讓人很不舒服,月亮躲在樹木的縫隙間,那是唯一的光源,在月光照映下,出現體育館大小的建築物。

啊……是這裡,我不由得苦笑,動物回到巢穴的本能叫做什麼來著?

我來到了倉庫前面。倉坂醫生為我保存的肉品,一直到十天前,都是儲藏在這裡面,總共有兩百四十具屍體,光聽數字會覺得很多,其實並非如此,就算一點一點地逐次食用,還是在短短兩年間就吃完了——已經沒有食物。假使倉坂醫生還活著,也沒必要做這麼困難的事情吧,不管懷著多少的罪惡感,我還是吃到了美味的人肉。醫生……

「那這個呢?」醫生將肉丸子放進找口中,這段時期診療室對我而言,就跟餐廳是同等意義的。

「嗯……」仔細咀嚼、吞下,集中精神。陌生的場景就像幻燈片般浮現在腦海里,隱約又朦朧,就好比是回想三天前吃過的早餐那樣,不太能確定。「好像有海,還是外國的大河流……啊,有船。嗯?還有別的記憶……啊,好像是這個人的父親正在對著這裡笑……有隻狗?」

「那這個呢?」醫生又讓我吃下另一個肉丸子。

「嗯……」我一邊咀嚼,一邊讓大腦某部分進入緊繃狀態,這樣可以使探索的記憶更加鮮明。到了這個時候,對於每次吃人肉都會出現的離奇現象,已經適應到某種程度,甚至還可以像這樣稍微去控制。「是男的,在公司哩……好像是上班族,正在跟外國人說話。啊,外國人生氣了……」我腦中的場景開始轉換,簡直就像立體故事書一樣。「嗯?畫面改變了,大概是小時候的記憶吧,他在哭……因為從單杠上面掉下來了,啊,流了好多血。」

「哇——真是太厲害了,砂繪。」醫生對於這個現象感到很高興。「你是個記憶抽取機呢,嗯。」他自顧自地亂命名,用手指推了推墨鏡。

「夠了——」真是個沒禮貌的醫生。「請不要亂取奇怪的名字,我並不喜歡。」

「啊,抱歉、抱歉。」醫生髮覺自己的失態,立刻合掌賠罪。「不過,這個能力不管看幾次,都還是很有趣呢。」

「是嗎?」

「吞食記憶的少女呢。」

「可是……」我看著醫生所準備的肉丸子,每一個都是不同人物的肉。「這並沒有什麼用處吧,應該說——根本是困擾。」

「有沒有用處還不知道,不過並沒有造成困擾啊。」

「是嗎?」

「這個能力一定會有派上用場的時候吧,絕對有的。」醫生不知哪來的自信。「對了,還有更重要的事……你真的被家裡趕出來了嗎?」他的表情變得很認真。

「啊,是的。」我輕輕點了下頭。「爸媽他們果然也發現我變得不太正常。」

「你只是吃的東西跟別人不一樣而已,沒有不正常。」醫生立刻這麼說。

「那已經夠不正常的了……」

「因為這樣就把十三四歲的女孩子趕出家裡,他們才是真的不正常。」他的口氣很不屑。

「真是的,在意世人的眼光也要有個限度。」

「不過,呃,他們會給我很充裕的生活費。」

「你不需要為父母親解釋。」醫生很生氣,我搞不懂為什麼他要這麼憤慨。「真是的,女兒不是自己生的嗎?……聽我說,砂繪,所有不珍惜小孩的父母都是瘋子。」雖然聽起來很矯情,我對醫生產生了好感。

「醫生你……結婚了嗎?」我好奇地問。

「真突然的問題啊,我沒說過嗎?」

「沒聽你提起過。」

「我結婚了喔,有兩個小孩。」他微微一笑:「一個上國中,一個念幼稚園,兩個都是女兒,吱吱喳喳地吵死了,啊,開玩笑的。」

「已經結婚了啊——」我有點意外,因為他看起來像是跟結婚無緣的人。「哦……」

「什麼嘛,那是什麼反應。」醫生似乎很不服氣。

「沒,沒什麼。」說完我忍不出笑出來。

醫生也笑了。明明就沒有什麼好笑的,但人類就是有會笑的本能,或許應該說,地球上一切生物,只有人類是會笑的,因為人類才有笑的閒情逸緻……

「喂——」如今已經不會笑的我,被這道聲音叫醒。四周的黑暗加上視線的惡化,讓我完全感覺不到物體的移動……但有人在倉庫前面,神經開始緊張,是誰?而且為什麼會在這裡?對方正在講電話,似乎並沒有注意周圍的環境,我壓低身體接近,一邊向天上的神明祈禱,希望肚了不要發出聲音。

慢慢走到倉庫的外牆邊,可以清楚聽見對方說話的聲音。我的心跳加快,不知為何,右半身很安靜。對方的臉孔從牆壁後面露出來,距離大約十公尺,只能憑藉月光的照射,我眯起模糊的雙眼,集中視線凝望,朦朧中出現一隻有著牛腿豬肚的龐大生物,像是膨脹的河豚穿著水手服——是藤木。她靠著倉庫的鐵門,正在跟別人講電話,可是為什麼會到這裡來?

這種地方對高中女生而言,絕不會是個有趣的空間,既沒有遊樂設施也沒有KTV。

「……啊,嗯,沒問題。」她聲音很大,在一片寂靜當中,那根本就是噪音。「嗯……沒關係啦,反正那種事情我們也不清楚啊。」

為什麼藤木會來倉庫?我再度提出質疑。這個安排有什麼意義嗎?是命運?是必然?還是命令?誰的命令?

「嗯,沒問題啦。啥?我聽不清楚,山上收訊很差……啊,島田?嗯,對啊,所以我就說是真的嘛,殺人事件就是那樣的啊。」

我立刻有反應。殺人……島田?

「嗯,嗯,我不要緊。對啊……雖然不是全部都懂,不過這樣才有趣嘛。嗯……對啊,島田的事就不用管他了,反正已經死了嘛。」

藤木到底在講什麼?我腦中亮起緊急的紅燈。殺人,島田,死了……如果這些話都是字面上直接的含意……那就等於是藤木殺死了島田,即使並非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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