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十九回 玄武門同胞受刃 海池畔唐皇交柄

六月初三晚上,滿城的暑氣尚未消散,天上已經布滿了繁星,澄澈的夜空里沒有一絲兒雲彩,顯得很透明,可以看到星兒在閃爍,似乎在不停地眨動著有神的眼睛。群星輝映下,那輪窄窄的月牙兒發出清輝,將其幽涼的光灑在城中以及城外的田野上,讓人們感受到漸漸浮起的清涼。

這是一個很平靜的夜晚,許多人傍晚之時或去曲江兩岸,或出城到城牆之下納涼。曲江兩側和城外田野里蛙聲一片,和著樹上那悠揚的蟬聲,構成了一幅動感的夜景。隨著夜色漸深,清露在不知不覺之間彌散開來,人們開始入房安歇,不耐熱的半大不小的男孩兒嚷著在院中鋪上木板,露宿屋外。

子時一刻,劉政會外宅。

劉政會因歲數最長,被推為主席。他和幾名北軍將領棋逢對手,鬨笑聲中,喝得甚為暢快。劉政會眉開眼笑,側頭說道:「屈尚書,你今天帶來的酒,滋味實在不錯。難得的是,這幾名小將也識趣得很,他們酒量既宏且不耍賴皮,甚合我的脾胃。哈哈,虧得我早有準備,若不是事先在府中選來這幾位會酒之人,我恐怕早就被他們灌趴下了。」

屈突通道:「我不善飲,故做此無奈之舉,所幸你們甚是投緣,我為旁觀者也瞧著歡喜。」

一名北軍將領恭恭敬敬道:「卑職早聞滎陽『土窖春』的名聲,艷羨已久。今日蒙屈尚書和劉尚書恩情,得與二位大人親近,又嘗此酒,實在是感激涕零。」

屈突通哈哈大笑,說道:「劉兄,你看他們的話兒說得多麼得體,你就多飲幾盞吧。小子們,老夫今天帶來了數壇酒,你們儘管飲用。然有一件事兒要說明,若不能把劉尚書及他的陪酒之人給打發好,小心我回頭踢你們的屁股。嗯,劉兄上了歲數,又是皇上起事時的功臣,你們不可太上臉,然他的手下之人,若不能放倒了,就是抹了我的面子。」

屈突通此話一出,滿席哄然叫好。幾個北軍將領摩拳擦掌,信誓旦旦道:「屈尚書儘管放心,若不能遂了大人的心意,明日就是把我們投到昆明池裡喂王八,我們也決無怨言。」

屈突通笑對劉政會說:「劉兄,你要悠著點。兵部和刑部等閑難聚在一起,今天就讓他們做個對手,在酒量上分出個高低來。」

劉政會也是哈哈一笑:「屈尚書,要說行軍打仗,兵部是正管。若說喝酒的事兒,恐怕你們就要甘拜下風了。」

屈突通微笑不語,他臨來時,讓送來五壇泥封的滎陽「土窖春」,眼下剛剛喝了一壇,若將其餘酒全部喝掉,恐怕至少要折騰到明天的辰時。「土窖春」酒味兒醇厚,後勁兒甚大,這些酒若盡入他們腹中,定將他們灌得爛醉如泥。

劉政會看著眼前的熱鬧勁兒,忽然嘆道:「唉,可惜開山沒福,他也是一名善飲之人,我們原來在太原時常常扎堆兒喝酒。現在他若在世,該有多好呀。」殷開山已於武德五年得暴病逝去,生前與劉政會最要好。

屈突通不接他的話茬兒,實不願提起殷開山掃了今晚宴飲的興頭,他伸手拍了一下劉政會的肩頭,說道:「劉兄,瞧,那酒鬍子的手怎麼又指向你了?來,來,飲酒,飲酒。」說著替劉政會端起了酒盞。

劉政會瞪眼一看,酒鬍子正穩穩地指向自己,不免詫異道:「嗯,怎麼會這麼快?」就接過酒盞一飲而盡,不經意之間將殷開山的話題丟到一邊。

子時一刻,天策府內。

李世民回府後無心茶飯,獃獃地坐在椅子上沉思。這時長孫無忌走進來,輕聲說道:「二郎,事情都辦妥了。」李世民點點頭,問道:「咬金、叔寶他們有消息嗎?」長孫無忌答道:「有。秦叔寶、程咬金、段志玄各帶二千人,已經集結在一起。秦叔寶來信兒說,為了便於接應,他們將隊伍西移二十里。」

李世民沉思一會兒,然後說道:「還是叔寶心思比較縝密,這樣最好。唉,可惜順德、弘基和史大柰遠離京城,他們若在這裡,我的心裡更有些底兒。」李世民在此大戰前夕,心裡忽然七上八下,有一股無名的煩躁湧上來,讓他難以自已。

長孫無忌不明他的心事,依舊說道:「那八百王保此時散在坊陌之間,子時過後,他們按吩咐悄悄潛入玄武門。再過一會兒,玄齡他們也該到了。」

李世民不作言語,眼睛直直地盯著門外的黑暗,不知在想些什麼。長孫嘉敏端著一碗餛飩走到他的面前,柔聲說道:「二郎,你從午時到現在,水米未曾沾牙。來,先趁熱把這碗餛飩吃下。等會兒有大事要辦,空著肚子會沒有力氣的。」

李世民抬眼看了看長孫嘉敏那張恬靜的臉龐,那上面透出的安然與鎮靜讓他回覆到往日的寧靜。他感激地向她露出一絲笑容,伸手接過碗筷,然後大口咽下,雖食不甘味,畢竟熨帖許多。

高士廉、房玄齡、杜如晦、尉遲敬德、侯君集陸陸續續進入廳來,李世民草草一飽,心事還是難平。他見眾人坐定,站起身道:「現在諸事基本安定,大家且在這裡候上一候,容我先龜卜一回,可知此後吉凶。」說罷,轉頭對李安說道,「去,把那名卜師叫來。」

房玄齡和杜如晦聽說李世民請了卜師來行龜卜之事,不免面面相覷。都到了這個時刻了,李世民還要用龜卜來安定心神,說明他心裡並不是很踏實。

卜師很快隨著李安走入廳內,其身後跟著兩名童子,一人手捧香爐,一人懷抱木托,木托上縛著一隻碩大的烏龜。卜師先是在香爐內插上香點燃,口內念念有詞,然後示意眾人隨他一同叩拜。待香燃到一半的時候,卜師解開縛龜的細繩,拿紅紅的香火頭兒去燒灼烏龜的肢體。

隋唐二朝皆重卜筮,在太常寺中設了太卜署專掌此職。卜筮之法主要有四種:龜、兆、易、式,其中又以龜卜為最常用的卜法。龜卜之法很講究,既要辨別龜的種類、顏色,又要根據季節不同施灼,像春天時灼後右足,夏灼前左足,秋灼前右足,冬灼後左足。這樣根據龜受灼的不同形狀,由卜師判斷所求的吉凶。

卜師燒灼烏龜之後,皺著眉頭開始仔細觀察,以定吉凶。這時,張公謹最後進入大廳內,他見李世民正在龜卜吉凶,心中激動,大步走到卜師面前,伸手抓起烏龜擲在地上,廳中之人一時愣了。李世民滿臉怒容,斥道:「本王正行大事,你莫非瘋了不成?」張公謹神色激動,昂然對曰:「末將未瘋,此舉其實要阻止殿下行此糊塗之事。」

李世民沉聲道:「到底是你糊塗還是我糊塗?」

「殿下,人所以要龜卜,無非為了決斷疑問。現在行事迫在眉睫,已經毫無疑問,也沒有了猶豫的時間,何必還要再行龜卜之事呢?若現在龜卜不吉,難道大事就要中途而廢嗎?」

眾人聽後暗暗叫好,李世民也猛地一激靈,覺得腦子清醒許多。杜如晦滿意地看著張公謹,想他日常在府中恭敬有禮,不事張揚,卻在這關鍵時刻敢於挺身而出,犯顏直諫,有相當的氣魄,就對他有了新的認識。杜如晦站起身來,勸慰李世民道:「殿下,公謹說得有理。此次籌劃甚細,定能一擊而中,望殿下勿疑。」

李世民此前因思慮過多,就有了患得患失之感。張公謹如此粗魯作為,如同當頭棒喝,一下子使他恢複了往日的自信。他換顏一笑,上前執起張公謹之手,說道:「公謹,是我想得太多了。」轉身吩咐李安道,「就用公謹之言,不再行龜卜之事,你引卜師下去,好好將他安頓。」

李安引著卜師走出廳外,為防事泄,這名卜師在事發之前不能出府。

李世民恢複了往日明快決斷的風格,他逐個問了眾人一遍,將其各司之職又落實了一番,最後將目光直直地盯向尉遲敬德,說道:「敬德,此次舉事以你所司之職最為要緊,那日我讓你尋幾名得力之人為你幫手,這事兒落實沒有?」

「已經辦好了,他們正候在廳外。」

「幾個人?」

「他們是劉師立、公孫武達、獨孤彥方、杜君綽、鄭仁泰、李孟嘗、吳廣,共七人。」尉遲敬德選的這七個人,皆是天策府內的勇悍之士。

李世民點點頭,說道:「劉師立多與公謹在一起,此次公謹據守玄武門,他身上的擔子也不輕,可撥出劉師立隨公謹。敬德,你去把他們都叫進來。」

尉遲敬德領著這七個人魚貫而入,廳內眾人也站起來,並排站在李世民面前。

廳內的燭火不算太亮,紅暗的光芒映照在他們臉上,愈發現出眾人凝重的神色。李世民目光炯炯,緩緩地從眾人臉上滑過,然後沉聲說道:「大事能否成功,在此一舉。待會兒,府中由玄齡和如晦留守,其餘人按計到達各自位置。我現在不想多說,僅叮囑大家一句:各司其責,沉靜為之。」

眾人輕聲答應。

長孫嘉敏領著菁兒走了過來,長孫嘉敏手執一把大酒壺,菁兒托著一隻大托盤,上面放滿了杯子。

長孫嘉敏走到李世民面前輕聲道:「二郎,你們將行,容我為你們敬一杯壯行酒。」李世民微感驚異,他事先並不知道還有這道儀式。

長孫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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